世相

居家秘笈

老牛是一个勤俭节约，最会居家过日子的人，这优点在我们朋友圈里早已闻名。你要和老牛一块儿下馆子，他一定先把钱包偷偷藏起来；饭罢结账，又一定谦虚地表示自己记性不好，忘了带钱。他一面表示歉意，一面大张旗鼓、从容不迫地指挥服务员拿来饭盒以及塑料袋，将席上残留的鸡骨头、鱼刺、菜叶子统统打包，回家都倾在锅里烩了，泡馒头当晚饭吃。

老牛十年如一日，坚持在公司刷牙洗脸喝开水给手机和剃须刀充电。他每天下班的时候，必要携带公文包去仓储室一趟，为的是将两个一次性纸杯和一小卷手纸塞进皮包里带走。纸杯受不了皮包狭小扁窄空间的压迫，伤筋动骨，回家拿出来就瘪了。只好用杯托撑着，居然还真能使用，不过喝不到一杯水，就破了。老牛见状大发议论说，现在这东西的质量就是差，杯子没法续水，怪不得叫一次性哩！

利用公司的电脑和打印机，耗了大约两年多的时间，他下载、印刷了一套《金庸全集》，又从值班室借来装订机和胶水，分装成厚厚的70多册带回家去，按照那“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顺序，编号码齐了，摆满次卧的书柜。无论谁去他家里玩，他都要洋洋得意向人炫耀他的典藏。因有了这70多册书，他就自诩为藏书家，将那间卧室也大胆命名为“天一阁”了。

后来老牛学会了刻录光盘，就转而下载电影，殚精竭虑，不舍昼夜。他踌躇满志说要刻一个百年奥斯卡电影全集，作为传给子孙的精神遗产。那天半夜，小周回公司取东西，忽见昏黑的写字间角落里有光在荧荧地闪，吓得要死；先把门口的棒球杆取来握紧了，走近看时，原来是老牛的电脑没关，正以每秒5.7K的速度下载电视剧《潜伏》哩！

老牛这勤俭顾家的优点，渐渐地传到各家夫人那里去了。好几个嫂夫人听说老牛的行径，就履行起相夫教子的职责，每天耳提面命教导不休，希望自家的丈夫向老牛学习，几乎要将他当作人生之榜样。老牛好为人师，渐渐觉得自己很有一套经验和做法值得别人去效仿，星期天没事儿便在老马老侯老杨等家里游走，吹嘘成就与心得不已。

于是就有人建议老牛写一本秘笈，希望他能总结出若干条必杀绝技来，流芳百世。老牛听了建议，欣欣然表示赞同。这两天茶余饭后，竟真的开始列提纲拟草稿，为写一部传世杰作做起准备来了。

不远万里来看你

去年夏天，我去了一次上海。我的工作不导致任何出差，我也不喜欢旅行。我去上海，只是为了见朋友。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从美国来上海开会。临时起兴，机票几乎没打折，这让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浪漫的人。

泡了一天，从午饭吃到晚饭。大厦里的空调太冷，我说要买条裤子，她说，我给你买吧，我现在傻有钱傻有钱的。我说好吧。觉得很幸福。同学见面，最紧张的无非就是这个。但凡有一点不信任，她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人年纪大一点，有许多年轻时想不到的福利。其中一个就是，有了老朋友。跟老朋友见面，他/她有了自己的故事给你讲。两个人对面坐着，讲话，有时急切地解释，有时被猜到了，大笑。累了，不说话，可也不是空白。把对方的人生看在眼里，把自己的人生也看在眼里，心里一刻也不能安静，没有歌词的音乐，如果非要说出来，恐怕只能说，哦，生活！

她每年给我打一两次电话，她生日我给她写邮件。

有一年她被恋爱的事折磨，连着打过两次电话，可能。接着她回国，我送了本小说给她。又过两年她又回国，想起来说，那本小说太好了！跟我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借人人就没还我，你不生气吧。

她说我，你别写了，我不是说你写得不好啊，就是我觉得你太累了。过两年她说买了房子，给我发了一组照片来，她的厨房，窗外的松树与草坡，她男朋友，还有她的狗。有一回我问她要近照，她发给我，和男朋友去滑雪时候照的，戴着巨大的防风眼镜，只看到两排雪白的整齐的牙，好像外国人。

有一回她问起，我发了自己认真在写的东西给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写得不是很友好，看不下去没关系的。过了几个月，她打电话来说，太好了！我不懂啊所以不知道你写得好不好，可是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觉得我完全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多年了！

高中毕业13年了。这13年，我们事实上共处的时间，可能也就一个礼拜。

6月底，她打电话来，问我7月份有没有可能回长春。我说，你是要结婚了么？她说两边老家吃个饭，秋天回美国再领证。我说我5月份刚回去，打算中秋再回。她说没关系，你要来不了，我们俩来看你。我说你算了，结婚这事忙死人，广州特别热。她说那好吧再说吧。

两个小时以后我挂了电话，有一种永远也活不够的感觉。

你是不是赶时间？

亲爱的木木：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问题是他喜欢一个女孩6年了，而这个女孩刚刚结婚了。我和他成为好朋友后，我作出了主动争取爱情的姿态。20多年里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可是我很快感到困扰，我无法确定他当我是谈得来的朋友，还是待定的女朋友。他好像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他曾经诚实地对我说，他需要时间走出来，也说过怕伤害自己伤害别人——滑稽的是，这正是以前我对别的男生说过的话。

我的目的是变他为我的男朋友。所以，一旦我感觉到他不打算视我为可发展的女朋友，我会选择放弃。强装笑颜视他为一般朋友时，我心里却总在想他，我不想要这类钟情之苦。

不愿没有希望地钟情他人

亲爱的不愿意：

问问自己，当你对别的男生大义凛然说“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因为我怕伤害自己伤害你”时，你爱他吗？然后你就知道跟你说这句话的人爱不爱你了。

当然他此刻不爱你不重要，你还可以展望未来。那么，你对别的男生说“我需要时间走出来”的时候，你是认真地想过一个月、一年、好几年后跟他在一起吗？还是在跟他客气？或是出于某种绝不轻易排除任何有利于自己之选项的本能？

“希望”这玩意儿，是造成你爱情生活混乱的源泉。你不和喜欢的男人有个了结就没办法考虑跟别人要不要开始，因为他给你希望；同样，你喜欢的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要不要跟你开始，因为他还对他失败的爱情抱有希望。

到他对他那份爱情绝望那天，他才能考虑你；到他认真考虑过后还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是对他自己的伤害那天，你才能解脱出来开始考虑别人。

完成这个复杂的程序需要的时间，我帮你算了一下，短也要一年半载，长，可能就没完没了。

你的单边钟情要想发展成为两情相悦，不是没有希望，问题是它“需要的时间”含糊不清。他给你的希望，和你给别人的希望一样模棱两可，你们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去实现的打算。

一切取决于你是不是赶时间。如果时间对你很重要，再不去谈个正当体面的恋爱就来不及了，那就及早抽身，不要浪费时间搞暧昧。如果你觉得不做大量无聊没结果的事也很难度过这漫长人生，那你还是可以暧昧下去，在暧昧中期待、焦虑、心神不宁。爱情中没有最佳选择，全看你觉得你的人生应该拿来做什么、你认为爱和被爱哪个重要，以及你是否觉得爱情是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结果次要、重在参与的项目。

地球一小时

在家宅久了的常态是几近无聊，突发奇想后的行动又迅速得惊人。有一天看新闻，说北美地区实行夏令时，是为着地球由暖转冷等诸多高尚的理由，还对人体健康有好处。掩卷沉思则内心悸动：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啊——下一秒钟，魔爪已经伸向家里大大小小各个钟……

我简直觉得自己很悲壮，别人还在过下午4点时，我已然活在自己的5点钟——下午跑步，路还是那路，树还是那树，遛狗的还是那个人（狗也还是那条狗），但我分明跑在另外一个时空里——4点太阳还很耀眼，但对我来说，那已是5点的落日了。这么一来似乎人就会有点悲观。

更大的心魔是我在心里不断做着减法：时钟上是几点，正常社会是“几减一”点，在“几减一”点干原本“几点”时干的事会不会错位？比如，我12点边看电视新闻边吃午饭，现在成了在11点边看电视剧边吃饭——除了肠胃要规划它新的生物钟外，还要对送饭的电视节目有个适应期。

比起身体，我的本性倒似乎更欢迎这“一个人的夏令时”。下午2点时我合计该背单词了，掐指一算，现在其实是北京时间1点，按理说我在乱玩，那就乱玩吧，一切留给3点。晚上12点决定睡觉，转念一想，现在才11点嘛，还可以再磨蹭一个钟头——于是越睡越晚。有时觉得一天好像过掉了25小时，但是似乎什么也没干还特累。

虽然很快意识到了私下实行夏令时的弊端，但我还打算硬撑一阵：努力不看电视新闻的钟点，告诉自己晚上10点档的节目其实是叫11点档……此外还要跟微软死磕到底：虽然我把电脑时间也拨快了，不过几天，忠诚的系统就自动恢复成了标准时间。我妈知道我的小发明后也颇为着急，毕竟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博士考试去也，她生怕我会迟到早退，耽误了终生大事。

这正是我本来的良苦用心！时光一刻不停永远跑在你的前面，所以你要不停追赶！追赶！这么深刻的寓意，早就超出夏令时原有的意义，当初我还深为得意，结果却是人在两个时空不停切换，在这个时空里做那个时空的事。

最后我按时准点完成了博士考试，虽然虚掷了不少光阴，居然也叫我给考上了。这下势必要回归社会跟大家步调一致才好。我又把家里的钟都拨慢一小时（不用说电脑又已经自我调节了），不过最大的挂钟依然快走一小时。为什么不把它拨回来？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