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静文:悲鸿一直活着
2009-08-01吴志菲
吴志菲
“悲鸿”是她一辈子生活的关键词。老人纤瘦却从容,眼睛里溢满了慈爱与安详。她说话的速度很慢,而且由于听力已经不太好,与人交流主要是靠右耳的助听器和看人嘴型,采访有时需要借助纸笔“交谈”,但这并不影响她思维的清晰表达,从中透露出的真情催人泪下。顺着她的思路,让你渐渐走近一代大师徐悲鸿与一个真实的廖静文。
廖静文,1923年4月出生在湖南浏阳,1946年1月与徐悲鸿结婚。先后在金陵女子大学化学系、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学习,曾历任重庆中国美术学院图书管理员、徐悲鸿画室主任、徐悲鸿纪念馆负责人等,当选过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常务委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常委,现为徐悲鸿纪念馆馆长、研究馆员,系中国书画家联谊会会长。
廖静文和徐悲鸿相遇时很年轻,只有19岁。“相识就这样偶然。那时我还是一个女学生的模样,穿着蓝布旗袍,梳着没有烫过的短发。而他已经是一位47岁的‘老人了。”说着,廖静文还仔细地描述了对徐悲鸿的第一印象:“那时他的头发已经斑白,面色有点憔悴,但是他脸的轮廓非常美。当时我完全把他当成一位长者、一位老师来看待。”
“他说他喜欢我单纯。”廖静文回忆说:“他比我大28岁,我跟他结婚经过了很多困难。我们恋爱好几年,悲鸿跟我讲,如果你家里反对怎么办呢,我说那我就不结婚,在你身边照顾你。悲鸿说,你知道吗,不结婚就没有社会地位。我不懂,悲鸿说,你什么都不懂,都不要,你真像一张白纸一样。”提起那段时光,廖静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说,那是她一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1953年9月,徐悲鸿突发脑溢血去世,那时廖静文才刚满30岁,仅仅和他度过七年的婚姻生活。廖静文说:“有人说过,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我感觉悲鸿就是这样的。我觉得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因为这么多人还在怀念他,纪念他,我也感到很欣慰。”为将来生活计,徐悲鸿以廖静文的名义买了房,并将部分精品题上了“静文爱妻存”落款。然而,在徐悲鸿去世当天,廖静文就把存放他作品和藏品的房间钥匙交给了时任文化部部长的茅盾,把家藏的徐悲鸿本人留下的1250幅作品,和他收藏的唐朝以来历代名家书画作品1000余件,以及各种珍贵图书、碑帖等1万余件文物全部无偿捐献给国家—尽管亲朋好友善意相劝“应为自己留下一些作品和藏品呀”、“要为孩子考虑,为以后的生活留些依靠和保障啊”,可廖静文没有丝毫犹豫:“这些作品和藏品耗尽了悲鸿毕生的心血,凝聚了他对国家和人民深沉的爱。我能据为己有吗,不能,决不能!”从那以后,廖静文把一生的心血用在徐悲鸿有关的事情上,用这样的方式保持着与这位大艺术家爱情的延续。同时,也为大师的艺术生命注入了别样的风采。
如今,女儿徐芳芳在美国定居,没在她身边。儿子徐庆平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美术学院院长、徐悲鸿纪念馆副馆长。她也没有和儿子住在一起,一个人独立生活,但有真情的陪伴,为了爱人的艺术,她并不孤单。
廖静文住在离徐悲鸿纪念馆很远的西郊,但每天仍然坚持上班,依旧每天往返于家与纪念馆之间。每天早上7点多起床,然后到纪念馆上班,她总是先走到徐悲鸿铜像前喃喃自语:“悲鸿,我又来陪你了……”
她说,自己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因为听力不太好,所以不能看电视和听音乐,有时看看书报,散散步,有时画画中国画。“悲鸿很喜欢我唱歌,悲鸿在的时候我经常唱。原来我还喜欢打打乒乓球,不过现在老了,打不动了。”在孤单寂寞的时候,她常常阅读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小说,还尝试着学作旧体诗。有时,她会坐在家中,静静聆听儿子弹奏的钢琴,在琴声中追忆徐悲鸿往日的温情话语。
在廖静文家里,惟一挂在墙上的字画就是一幅徐悲鸿的肖像油画。她每天走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看着挂在墙中央的悲鸿像,总觉得挂在那儿不合适,反复地调换位置,自己总也不满意。一次,她又将画像拿下来,自己去往墙上钉,结果把腿摔坏了。当朋友去看她时,大家就责怪她:“为什么自己上去钉,不让阿姨去钉?”她说:“阿姨60多岁了,如果把她摔坏了,我不得养她一辈子啊?”大家全笑了。“60多岁的都怕摔坏了,80岁的就不怕摔坏了吗?”廖静文也微微地笑了。这时,大家都释然:她对徐悲鸿的情份太重了,或许只有将徐悲鸿的像时时刻刻放在她心上才能安心,也只有她亲手钉在墙上她才放心。
在徐悲鸿纪念馆的几个陈列室,陈列着徐悲鸿的主要作品数百幅,从素描到油画再到书法不一。其中有一幅徐悲鸿于1926年在法国所作的作品《箫声》,图画上描绘的是一个吹箫的女孩,通过萧声来表达在国外的他当时对祖国的思念。“我觉得这幅作品无论是从描绘技术,还是色彩、主题表达等各个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这是我心里认为的悲鸿最有价值的一幅作品。”廖静文还说:“我最喜欢《田横五百士》、《愚公移山》、《漓江春雨》、《群马》等作品,前两幅都寓意了在当时的黑暗统治下,中国人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尤其是1940年创作的《愚公移山》是抗战最艰苦的时候他在印度创作的。《漓江春雨》则打破传统的山水画法,用大量的不同层次的水墨表现烟雨蒙蒙的桂林山水,这在当时绝对是创新,尽管现在成了许多人都会用到的画法。而悲鸿最有名的是画马,他用黑白明暗的墨块来塑造形体,融进了西方素描的技巧,这种画马的方式在中国是前无古人的。”
廖静文坦言,徐悲鸿作为绘画大师,在中国美术史上做出的最大贡献“有两点最明显,其一他主张用画素描来打基本功,他本人就画过上千张人体素描;其二是洋为中用,主张传统绘画手法的变革。经过不懈摸索,他这个从农村小河边走出来的人最终走向了世界,在国际上产生了一定影响后又回到中国,全面推行新式绘画教育,对复兴祖国美术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不敢想像中国美术史上没有悲鸿”。美妙的艺术,加上真挚爱情的催化,廖静文眼里的徐悲鸿可谓独一无二。
“灯灰已入夜,无计细相思。魂已随君去,追随弗不离。”这是徐悲鸿早年赠给廖静文的一首小诗。半个多世纪了,他们就是这样魂魄相守,不离不散,为艺术倾注了毕生心血。作为“中国近代美术之父”徐悲鸿的妻子,廖静文一直是徐悲鸿纪念馆馆长,她的生活处处都烙上了徐悲鸿的印痕。
“悲鸿走了,但是他的画、他的精神依然活着。”廖静文对纪念馆充满深情,她说:“我死了,就在纪念馆的旁边挖个坑,把我的骨灰埋在里边,我要永远守着这个馆。没有别的,我就希望这个馆越建越好,在美术界还能够产生悲鸿在的时候一样的影响。”
的确,廖静文老了,毕竟已步入耄耋之年,岁月不饶人,然而她的爱情没有老,在徐悲鸿离开她后的半个多世纪的光阴里,她每一天都在为心爱的男人而活着,守望一辈子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