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孩子们,这里发生过什么
2009-07-28吴非
吴 非
2007年夏天,我去美国探亲。有一次在芝加哥中途机场转机,看到候机大厅里有一处展厅,有中途岛海战的图片展与电视片介绍,还有一架海军的野猫式战斗机悬在大厅上方。我这才知道“中途机场”就是为纪念中途岛战役命名的。在1942年6月那作为改变太平洋海战战局的关键一役中,美国海军牺牲了三百多名官兵,其中多数是舍生忘死的飞行员。
我搭乘的班机还有两小时起飞,这使我能从容地在展厅里看完了全部展示内容。我注意到一些美国旅客也在认真地看这些展览。
在展厅里看到这样的文字:
“你们当中任何一位参加中途岛海战的人,都为我们的历史写下了光荣的一页。与你们共同战斗是我的骄傲。”——尼米兹将军
“对于永远没法回来的人,和那些即使尽了最后的努力也没有如我们一样幸运的人,我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以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一等兵小学志愿者埃德加·R·福克斯
什么是“小学志愿者”?我猜想可能是指对孩子们进行和平教育、历史教育的人士。
六十多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些往事?在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在这样一个繁忙的飞机场,却有这样一处纪念牺牲者的地方。这就是社会教育理念的不同。我不禁很想呼吁有关方面转换一下思路,我们的机场候机厅已经清一色地很像市场了,有谁想到可以用于纪念先辈为民族独立奋斗的历史呢?当然,我对这种建议的回应没抱什么希望。
我想起2003年夏天访问圣彼得堡的事。先住在涅瓦大街南头的莫斯科酒店,对面就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卡娅修道院,陀斯妥耶夫斯基、鲁宾斯坦等人就安葬在这里,令人遐思不已。第二天,临时换宾馆,搬到布尔科夫斯卡娅饭店,它在二战胜利广场边上,从楼上能看到广场中央的“列宁格勒英勇保卫者纪念馆”和高耸的纪念碑。黄昏,我到纪念馆瞻仰。纪念馆主体建筑是名为“封锁”的环形露天大厅,由花岗岩围成,环形石壁南部有缺口,象征冲破围困。两侧石壁上分别用金字镌刻着“900天”和“900夜”。围城内每人每天供应面包仅一百二十五克,最终战死、冻死及病饿而死者总数有八十万人。
晚上9点,纪念馆已经闭馆,因为时值白夜,也不过多一些苍茫的暮色,周围静寂,雄伟的纪念碑更显肃穆。我流连在此,沉浸在早年读过的苏联小说中。这时,两位身材高挑的姑娘也来到纪念碑前。她们大约20岁,从她们惊奇张望的神色看来,不像是见多识广的彼得堡人。她们崇敬地凝望每一面浮雕,不时低语。我看到,她们蹲下,把游人扔下的纸屑一一拣起。我离开时,她们仍然在拣。
现在,每想起彼得堡的白夜,我就会记起在纪念馆遇到的那两位俄罗斯姑娘。
在莫斯科红场,曾见到四五对新婚的青年向无名烈士墓献花。这是苏联时期的传统,即使苏共垮台,苏联解体,年轻的一代仍然这样,在最幸福的时刻,向为祖国独立自由献出生命的战士致敬。
我感慨这样的事,作为教育工作者,有许多该做的事我们没有做好。有一次,在江东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看到教师带中学生参观。学生埋怨“晒死啦”,教师则耐心地哄这些高中生:“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还有许多出格的,如学生嬉闹,教师则躲在阴凉的地方。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好多事,我们那一代人做得还不错,到了现在,什么理由都能抬出来,什么“敬重”也没有了。为什么在中国这样一个为争取民族解放经历了苦难的国度,人们不愿意纪念过去呢?我不敢想。
所以,我想,我们必须经常告诉孩子们:以前发生过什么,这里发生过什么⋯⋯
(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