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恩传》看唐人风貌
2009-07-27史素昭
史素昭
内容提要:《慈恩传》全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是一部记述玄奘生平最早最详实的传记,也是唐代唯一的一部专传;《慈恩传》记述了玄奘不同寻常的一生,更重要的是,《慈恩传》折射出唐代上升时期的唐人风貌:开放的文化心态,进取的时代风貌,强烈的爱国情感。
关键词:古代文学《慈恩传》唐人风貌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705(2009)03-41-45
《慈恩传》全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是一部记述玄奘生平最早最详实的传记,也是唐代唯一的一部专传,即中篇单行个人传记。全书十卷八万余言,前五卷主要记述玄奘西行印度取经,后五卷记叙玄奘回国译经。《慈恩传》署名“沙门慧立本,释彦惊笺”。玄奘去世后,弟子慧立因“睹三藏之学行,瞻三藏之形仪,钻之仰之,弥坚弥远,因循撰其事”(《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序),撰成五卷以彰显其师功业。书成后并未示人。直至临终时,方公诸于世。武则天垂拱四年,玄奘的另一弟子彦惊对该书笺补赓续,衍为十卷。其名“慈恩”者,以玄奘曾任大慈恩寺上座故,所谓以寺为题也。《慈恩传》历来为学者所推崇,梁启超就称赞它“在古今所有名人谱传中,价值应推第一”。
玄奘是中国佛学界第一人,也是著名的旅行家、学者和翻译家。俗姓陈,名讳。洛州缑氏(今河南偃师)人。13岁出家,21岁在成都受具足戒。曾游历全国各地,参访名师。后不畏艰辛,西行印度求法。贞观19年,玄奘返抵长安,“开译场于长安之弘福寺,诏征天下晓德能文之僧襄焉”(《支那内学院精校本(玄奘传)书后》)。他的一生对中国乃至亚洲许多国家的宗教和学术界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梁启超概括玄奘的一生说:“玄奘……唐太宗贞观二年,冒禁出游印度。十九年归,凡在外十七年。从彼土大师戒贤受学,邃达法相。归而献身从事翻译,十九年间所译经论七十三部一千三百三十卷……以一人而述作之富若此,中外古今,恐未有如奘此也。”(《中国印度之交通》)
《慈恩传》记述了玄奘不同寻常的一生,写出了玄奘坚强不屈的人格,更重要的是,《慈恩传》还折射出唐代上升时期的唐人风貌。
一、开放的文化心态
著名学者钱文忠先生说:“玄奘的西行之路,被现代人认为是一条由信念、坚韧和智慧浇铸而成的求知之路,是一个民族胸襟开放、海纳百川的真实写照。”玄奘少时便有“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的志向,当时“有知士之鉴”的郑善果誉之曰:“诵业易成,风骨难得。若度此子,必为释门伟器。”因此,玄奘13岁便出家为僧,人寺后,认真学习佛教经典,渐渐悟彻了一些佛理。青年时期又“周流吴蜀,爰逮赵魏,末及周秦”,遍参名师,成为全国闻名的高僧。长安佛教界的领袖人物法常、僧辩二大德磋赏曰:“汝可谓释门千里之驹,其再明慧日当在尔躬,恨吾辈老朽恐不见也”,“自是学徒改观,誉满京邑”。
俗话说得好:学得越深,疑问越多。玄奘虽已名扬天下,却深感其时佛典诸家异说,令人困惑。佛教在西汉开始流图入中土,最初只是在宫廷贵族之间流传;至魏晋南北朝时期逐渐在民众中间扎根,开始繁荣起来。正如汤用彤先生所说:“佛教自西汉来华以后,经译未广,取法祠祀。其教旨清净无为,省欲去奢,已与汉代黄老之学同气。而浮屠作斋戒祭祀,方士有祠祀之方。佛言精灵不灭,道求神仙却死。相得益彰,转相资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隋唐时期由于受到唐代帝室和贵族的尊重,进入我国佛教史上的“黄金时代”。“佛教到隋唐最盛”,佛教宗派林立,各宗派都有自己的立宗典据、传承系统和理论体系,虽然形成百家争鸣、各擅其胜的局面,但对经义阐释的分歧又让人无所适从。玄奘在《启谢高昌王表》中说:“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慈恩传》卷1)国内佛经译本的缺乏,译本译文的错误,佛经典籍体系的紊乱,佛教宗派的分歧纷争,使玄奘“决志出一生之域,投身人万死之地”,“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到佛教“圣地”印度去求取真经,寻求佛教的真谛。
清人钱大听说:“玄奘以贞观元年游西域。””(《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卷4)而《慈恩传》、《大唐西域记》、《法苑珠林》等均作贞观三年。自此,玄奘在印度“留学”十七年,走遍了当时的东、西、南、北、中五印度许多国家,几乎访问了当时五印度所有的著名佛教学者和婆罗门教有识之士,虚心向他们请教,并成为戒日王时代全印度最高学府一那烂陀寺主持戒贤法师的弟子,而戒贤法师是戒日王时代全印度大乘有宗的最高权威;对于佛教的论敌或者外道,玄奘也如实地把他们的论点介绍给中国的知识界。通过学习,玄奖不仅对大乘教深有造诣,而且对印度佛教各派学术观点都深刻领会,受到当地国王及僧俗群众的高度推崇,被大乘教徒称为“大乘天”,小乘教徒称为“解脱天”(《慈恩传》卷5)。另一方面玄奘也向印度人介绍中国文化。比如有一次他回答戒日王对《秦王破阵乐》的提问,玄奖的回答既介绍了《秦王破阵乐》,又宣扬了唐太宗的德政。对于玄奘在印度的游学与成就,弟子慧立论道:“自如来一代所说,耆山方等之教,鹿苑半字之文,爰至后圣马鸣、龙树、无著、天亲诸所制作,及灰山、住等十八异执之宗,五部殊途之致,并收罗研究,达其旨、得其文。并佛处世之迹,如泥洹坚固之林,降魔菩提之树,迦路崇高之塔,那揭留影之山,皆躬伸礼敬,备睹灵奇,亦无遗矣,”(《慈恩传》卷10)还是胡适先生说得具体:“玄奘带回来的印度最新思想,乃是唯识的心理学与因明的伦理学。这种心理学把心的官能和心的对象等分析做六百六十法。”(胡适《中国中古思想小史》)真是异常高深的佛理。
玄奘“翘心净土,往游西域,乘危远迈,杖策孤征”(唐太宗《大唐三藏圣教序》,《续高僧传》卷4),体现了唐人开放的文化心态。唐代文化是高度开放的文化”,而玄奘所处的时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被历史学家称之为“贞观之治”的黄金时代。杜甫诗说:“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忆昔二首》,《杜少陵集详注》卷13)贞观时期也差不多:“至四年(贞观四年),米斗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千里不赍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号称太平。”统一强盛的唐王朝对周边远、近诸国采取了睦邻开放的态度。东至海东的日本、三韩,西方远到东罗马帝国,西北蒙古高原上的突厥诸族和西域三十六国,南方越洋至南海诸岛以至东非的部族国家,都和唐朝有着政治、外交、商业和文化的关系。唐与诸国间使臣报聘、商贾往还,宗教信徒求法传道,留学生徒求知受教,频繁的人员往来传播着各国、各族的文明。当时,域外的音乐、舞蹈、美术纷纷传人;西方的景教、波斯的摩尼教和袄教、阿拉伯的伊斯兰教,也在这时输入中国。印度文化早在6世纪便已传人中国,到了唐代,“中印两国的交通空前频繁,文化交流达到空前的高潮”(《玄奘与(大唐西域记)》);伴随着印度天文学、数学、医学、语言文字等知识的大量涌入,印度的佛教哲学及其相关文化也日益渗入唐代社会。唐代由
于国家强盛,思想意识开放,人们富有民族自信与雄大魄力,因此对于一切外来文化,都不推拒。唐太宗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资治通鉴》“贞观二十一年五月条”)海纳百川,成就甚大;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对域外诸国的开放往来,不仅吸收了外国优秀的文化成果,也造就了唐人放眼世界的开阔心态,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理和学习外国的冲动。梁启超说:“吾族绝未尝自满以阻其向上,绝未尝自是而不肯虚受人。魏晋以降,佛教输入,贤智之士,憬然于六艺九流以外,尚有学问,而他人之所浚发,乃似过我。”(《中国印度之交通》)正是在这种开放的文化心态下,玄奘早年才有机会学习印度的佛教和文化科技知识;尽管“其未西游以前,几已习尽中国之佛学”(《隋唐佛学之特点》),但他仍不满足。“非直接亲求之于印度而不能即安也”(《中国印度之交通》)。因此,当他从印度来华学者波颇密多罗那里知道了戒贤法师讲《瑜伽师地论》的消息后,便毅然决定去印度学习这部真正的佛典。玄奘历尽千辛万苦。虚心向国外学习,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玄奘在印度之学不仅仅是包罗万象而已,他还加以融汇、剪裁而自成一家之言”,“贞观十九年春,玄奘法师归自西域。凭绝人之毅力,博得西域各国之隆礼。其事功,其学问,其令誉,其风仪,均足欣动人君”(《隋唐佛学之特点》。《礼记·学记》中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我们现在看来,玄奘取经的过程实际上是一次直接的中印文化交流,取经精神也是文化交流精神。玄奘广泛学习印度佛学,遇有名师,总是前往参学,兼收并蓄,不限一隅,终成其伟大;他还努力学习梵语、婆罗门语,为他后来的译经创造了方便的条件;同时,玄奘也向印度人介绍中国文化。印度历史学家马宗达在《印度人民的历史与文化》一书中说:“如果没有法显、玄奘和马欢的著作,重建印度史是完全不可能的。”季羡林说:“玄奘这个人和他这一部书,对加强中印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和互相学习、互相了解已经起了而且还将继续起不可估量的作用。”(《玄奘与(大唐西域记)》)孙昌武也说:“他所创造的多方面的劳绩,不仅使他成为佛教史上的巨匠,也成为中国文化史与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伟人。”所以有学者认为,如果我们现在“还需要谈论玄奘对我们的意义,那么最根本的或许就在于:开放的文化心态以及寓求道于求真的精神”。这些都离不开玄奘所处时代的特点。
二、积极进取的时代风貌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而季羡林先生接过鲁迅的话说:“鲁迅在这里并没有点出玄奘的名字。但是他所说的‘舍身求法的人,首先就有玄奘在内,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有这样精神的玄奘的确算得上是‘中国的脊梁。”(《玄奘与(大唐西域记)》)玄奘的舍身求法,实则为理想而献身的执著,体现了唐人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
自曹魏末朱士行以来,中土多有轻生求法之士。玄奘之前,法显尤为其著。学术界认为法显是真正到达印度的第一僧人。梁启超说:“法显横雪山而人天竺,赍佛典多种以归,著《佛国记》,我国人之至印度者,此为第一。”(《中国印度之交通》)汤用彤说:“故海陆并遵,广游西土,留学天竺,携经而返者,恐以法显为第一人。”(《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季羡林亦云:“在法显之前,真正到了印度的中国求法僧人几乎没有。”法显感慨“经法虽传,律藏未阐”(《高僧传·弗若多罗传》),毅然西行求法。“法显发长安,六年到中国。停六年还,三年达青州。凡所游历,减三十国。沙河已西,迄于天竺,众僧威仪,法化之美,不可详说。”(《法显传·跋》)途中历尽艰险:“发自长安。西渡流沙,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望人骨以标行路耳。屡有热风恶鬼,遇之必死。显任缘委命,直过险难。有顷,至葱岭,岭冬夏积雪。有恶龙吐毒,风雨沙砾,山路艰危,壁立千仞。昔有人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又蹑悬緅过河,数十余处。皆汉之张骞甘父所不至也。”回顾这一切,法显自己也很感慨:“于是感叹斯人,以为古今罕有。自大教东流,未有忘身求法如显之比。”(法显《法显传·跋》)
可见,玄奘深知西行是艰苦卓绝的,但是,他没有退缩。他说:“昔法显、智严亦一时之士,皆能求法导利群生,岂使高迹无追,清风绝后?大丈夫会当继之。”(《慈恩传》卷1),因此“决志出一生之域,投身人万死之地”(《慈恩传》卷7)。无怪乎唐义净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序)中赞叹道:“观夫自古神州之地,轻生徇法之宾,显法师则创辟荒途,奘法师乃中开王路。”
吴承恩《西游记》叙唐僧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慈恩传》中玄奘西游虽没有经历八十一难,但亦是九死一生。玄奘所行路线,并非汉以来西域通路,多为荒凉偏僻的戈壁沙漠,“乃北出特穆尔图泊,掠西伯利亚之南端,经俄屑土耳其斯坦,乃循阿富汗人迦湿弥罗,此路为法显法勇以来所未经行也”(《中国印度之交通》)。玄奘西游十七年,历五十六国,“路漫漫其修远”,在一千多年前自然环境极度恶劣、交通通讯和社会条件极不发达的情况下,玄奘只身徒步西天取经,途中艰窘状况,可想而知。《慈恩传》写出了玄奘面对困难“不至天竺,终不东归”的坚持。玄奘西游,“结侣陈表,有诏不许。诸人咸退,唯法师不屈”。当胡人向导劝他“愿自料量,勿轻身命”时,玄奘笑答:“贫道为求大法,发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途,非所悔也。”当校尉王祥劝他折向敦煌时,他说:“必欲拘留,任即刑罚,玄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当高昌王苦苦求他留下接受举国的供养时,他说:“只可骨被王留,识神未必留也。”岑参的《过碛》曾描写沙漠道:“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而玄奘差点就葬身流沙:“从是已去,即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是时顾影惟一,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经”,“几将殒绝”;过雪山凌山更是令人胆寒:“山谷积雪,春夏合冻,虽时消泮,寻复结冰。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多暴龙难,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微有违犯,灾祸目睹,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大唐西域记》)疲劳困顿、雪崩流沙、酷热饥渴、盗贼掠劫都没有阻挡玄奘西行的脚步,他“历天险而志愈慷慨,遭凶贼而神弥厉勇”(道宣《续高僧传》卷4),凭着虔诚的信仰和坚强的毅力,玄奘终于抵达当年的佛教圣地一北天竺摩揭陀国那烂陀寺。
玄奘自叙“践流沙之漫漫,陟雪岭之巍巍,铁门巉睑之涂,热海波涛之路,始自长安神邑,终于王舍新城,中间所经五万余里”(《慈恩传》卷5)。他能够坚持下来,除了宗教信仰的力量,更是当时社会积极进取的时代风貌使然,唐朝国力的强盛,经济的繁荣,思想的兼容并包,文化上的中外融合,造就了唐人开阔恢宏的胸襟气度和进取昂扬的精神风貌。唐代士人理想远大,他们希望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李白常自比管、葛、吕
望、谢安,要立盖世之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杜甫也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而自比稷、契;(《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王昌龄、高适、岑参、陈子昂、李贺,无不如此。“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高适《塞下曲》);“銀山磧口風似箭,鐵門關西月如練。雙雙愁淚沾馬毛,颯颯胡沙进入面。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終日守筆硯”(岑參《銀山磧西館》);“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再取良城璧,三陟平津侯。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陈子昂《答洛阳主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候”(李贺《南园》)。孙昌武先生说:“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总的风貌是开阔、自由、乐观、向上的。统一强盛的时代培育了远大的理想。士人们较少沉溺于个人荣辱进退的悲欢忧喜之中,他们更多地以天下为己任,以经世济民为功业;他们多能不畏险阻,不惧权势;他们思想开放,勇于和善于接受新鲜事物。”这话虽是说唐代士人,但用来形容玄奘却也十分恰当。玄奘远赴印度求取真经,何尝不是远大理想;历万险百艰永不言弃,何尝不是毅力勇气;求法旨在祈福免灾,又何尝不是安世济民。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是玄奘与一般士人作为的领域不同,前者在佛学界,而后者在俗世间。汤用彤先生说:“故求法者无论其智慧、其学识若何,其志气之卓越盖可惊矣。”因此,玄奘的舍身求法是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与唐代上升时期人们追求建功立业的精神是一致的,对后世也有积极的影响,应予充分肯定。
三、强烈的爱国情感
玄奘的西行之路还蕴含了强烈的爱国情感,这与唐人高度的民族自豪感也是一脉相承的。
玄奘曾经跟高昌王说过他西游的最终目的是:“请未闻之旨,欲令方等甘露不但独洒于迦维,决择微言庶得尽霑于东国”(《慈恩传》卷1),原来玄奘出国的素志在于弘法利民。玄奘的爱国情感还体现在对祖国的无比眷恋上。在印度游学的过程中,玄奘对唐朝无时无刻不魂牵梦绕。由于自己的努力和勤奋,玄奘在印度学术界获得了至高的声誉,并成为佛教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四大名师之一。他拒绝了戒日王的优渥礼待和丰厚供养,准备回国。当僧友们纷纷劝他留下时,玄奘先强调佛法最要紧的是流通传播,然后对祖国进行了一番发自肺腑的赞美:“法王立教,义尚流通,岂有自得沾心而遗未悟。且彼国衣冠济济,法度可遵,君圣臣忠,父慈子孝,贵仁贵义,尚齿尚贤。加以识洞幽微,智与神契。体天作则,七耀无以隐其文;设器分时,六律不能韬其管。故能驱役飞走,感致鬼神,消息阴阳,利安万物。”(《慈恩传》卷5)玄奘还热情地向印度人介绍中国文化。有一次戒日王问起《秦王破阵乐》的乐曲时,玄奘便借介绍《秦王破阵乐》之机自豪地向戒日王介绍了自己的祖国大唐和君主,宣扬了唐太宗的德政:“玄奘本土见人怀圣贤之德,能为百姓除凶剪暴、覆润群生者,则歌而咏之。上备宗庙之乐,下人间里之讴。秦王者,即支那国今之天子也。未登皇极之前,封为秦王。是时天地版荡,苍生乏主,原野积人之肉,川谷流入之血,妖星夜聚,诊气朝凝,三河苦封豕之贪,四海困长蛇之毒。王以帝子之亲。应天策之命,奋威振旅,扑剪鲸鲵,仗钺麾戈,肃清海县,重安宇宙,再耀三光。六合怀恩,故有兹咏,”当鸠摩罗王提出“师能住弟子处受供养者,当为师造一百寺”时,玄奘不为所动,心念祖国:“支那国去此遐远,晚闻佛法,虽沾梗概,不能委具,为此故来访殊异耳。今果愿者,皆由本土诸贤思渴诚深之所致也,以是不敢须臾而忘。经言‘障人法者,当代代无眼。若留玄奘,则令彼无量行人失知法之利。无眼之报宁不惧哉!”回国之心何其坚决!
玄奘的爱国情感还体现在回国后的所作所为。玄奘西行求法几二十年,从印度带回了大量的佛经。玄奘求取真经的最终目的是弘扬佛法,沾溉中土;如果说这些真经是佛家教义的种子,那么只有翻译成中文,他们才能在中国生根发芽;否则,留学印度所创造的辉煌将变得毫无意义。因此,玄奘回国后专务译经。玄奘的工作热情,高到惊人的程度:“自此之后,专务翻译,无弃寸阴。每日自立程课,若昼日有事不允,必兼夜以续之。遇乙之后,方乃停笔,摄经已,复礼佛行道,至三更暂眠,五更复起,读诵梵本,朱点次第,拟明旦所翻。”(《慈恩传》卷7)玄奘共译经、论合七十四部,总一千三百三十五卷。玄奘的译经水平很高,季羡林先生说:“他的译风,既非直译,也非意译,而是融会直意自创新风。在中国翻译史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玄奘与(大唐西域记)》)陈寅恪先生也说:“玄奘之译阿昆昙于学术有功,不在传法相宗之下。”玄奘的译经活动,不仅丰富了我国的传统文化,更重要的是系统地介绍了印度佛教学说,给当时国内的佛学思想界带来新的活力,有学者认为“在中国思想史上是起了一定的触媒作用的”。由于玄奘的翻译,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在唐代得到了很大的发展;玄奘开法相一宗,对整个中国佛教思想的发展都起过重大作用,实现了他弘法利民的素志。
鲁迅先生称赞玄奘为“中国的脊梁”,主要是赞誉其爱国精神;玄奘身处异国时,“本土思渴,未敢留须臾”,回国译经是为了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这都是造福人民的爱国精神。热爱祖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性格,从屈原、贾谊、司马迁、杜甫直至以后,爱国精神绵延不绝。玄奘的爱国情感既是传统文化的影响,更是唐代的时代风貌所致。唐朝作为当时远东强盛的大帝国,是当时世界上文化交流的重要中心,其文化远播四方各国;唐代创造的辉耀寰宇的文明树立了中国的国际声誉,直到现在,外国人还把中国叫做“唐土”,把中国人叫做“唐人”;唐代高度繁荣的文化培养了强固的民族自信心与高昂的民族自豪感,作为唐人,玄奘内心深处涌动着的爱国激情,成就了他无与伦比的丰功伟绩。所以王亚荣先生说,玄奘精神是“果”,而当时的文化背景是“因”,玄奘精神是祖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智慧之花所结出的丰硕之果。
责任编辑黄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