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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赤壁之游精神自救方法分析

2009-07-24胡家忠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空明赤壁庄子

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大都有“儒道合一”的特点,“达时则儒,穷时则道”成了中国历代知识分子政治命运的真实写照,苏轼也不例外。作为儒家文化所熏陶出来的知识分子,苏轼同样逃不脱主流价值观念的影响,“兼善天下”同样是他无可逃避的价值选择。“乌台诗案”之前,苏轼可谓是意气风发,频频“致君尧舜”,指点江山,大有经国济世的雄心壮志,儒家所倡导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但新旧党争让他顷刻之间从昔日的庙堂之器沦落为黄州的戴罪之臣。巨大的人生打击使他不得不静下心来作一些灵魂的反思。黄州赤壁月白风清,山明水净,秋天寂寥,四顾空阔,如此寂境为苏轼灵魂的自我观照提供了冥想的时间和空间,庄子之“道”一如赤壁的东山之月又一次照亮了苏轼的精神圣地,苏轼的黄州赤壁作品就是他享受庄子之“道”精神洗礼的生动记录,庄子所提倡的“心斋”与“坐忘”也便成了苏轼精神自救的诺亚方舟。

关于“坐忘”,庄子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在庄子看来,忘“礼乐”与忘“仁义”都不算“坐忘”,唯有忘自我,“离形去知”,参与万物变化,于大道浑融为一,那才叫“坐忘”。庄子认为,人如果“坐忘”,就不会有所偏私、有所固执,就不会执着于一念一物,精神也就会获得彻底的解放。苏轼一生恃才放旷,执着是非,逞智求功,“我”的主体之念横贯于朝政纠葛之中,他先反对新政,后又反对尽废新法,新旧两党均以苏轼为政治的羁绊,皆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乌台诗案”就是新党密谋下的政治迫害。若苏轼“离形去知”,抛弃“智”“名”之念,放弃自我,忘却自我,他的仕途也不至于颠簸不止。苏轼曾给四子苏遁作《洗儿戏作》诗一首,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子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此诗虽为戏作,但也确实是苏轼回首人生的沉痛感悟,郑板桥“难得糊涂”之说正好可以反映苏轼此时的心境。庄子在《人世间》里说到,曲辕栎树因其无用而寿享千年,宋国柏桑因其有用而屡遭砍伐,形体支离不全且智力低下之人因其无用而全身尽年。苏轼就是太有才有用了,他一生的悲剧就在于自恃才高而逞智求功。无智则无才,无才则无用,无用则全身尽年,庄子的逻辑正好反映在苏轼的四子感叹之中。一个人若忘自我而去其智,那么“是非”就没有了,“毁誉”也没有了,“寿夭”也没有了,“得失”也没有了,“低俗”与“高雅”同一,“英雄”与“庸人”同一,事物的差别全忘却了,紧张的价值冲动也就松弛了,急促的功业理想也就舒缓了,沉重的精神痛苦也就随之而消褪了。总之,“坐忘”的确是用世者遭遇挫折消弭痛苦的一剂精神良方。

庄子在“坐忘”之外还提出了“心斋”一说。何谓“心斋”?庄子借孔子之口道明了“心斋”的含义:“虚者,心斋也。”心灵空明虚静即为“心斋”。颜回还应答道:“回之未始得使,实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从颜回的回答我们可以看出,“心斋”就是将心神凝聚于虚寂空明,物我而两相忘。如果心神不宁,庄子谓之为“坐弛”。“坐弛”就是人在此而意在彼,心中的欲念总是在蠢蠢欲动,王维“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过香积寺》)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在庄子看来,“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世者,相轧也;知者也,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不为名,不逞智,万念俱空,心神便能几于道境。

由上可知,“心斋”与“坐忘”本质是相同的,欲“坐忘”则必入“心斋”,入了“心斋”即会“坐忘”。苏轼谪居黄州,门庭冷落,常闭门静思,这便为苏轼入“心斋”学“坐忘”提供了外部环境,再加上,苏轼乃文学大家,一代宗师,赋诗弄文当然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又为苏轼入“心斋”学“坐忘”平铺了心灵梳理的平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临江仙》)就是他在心灵梳理过程中陷入价值是非的痛苦表现。“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满庭芳》)则是他为自己涉足名利的悔悟表白,争名夺利、争强好胜到头来亦不过是好梦一场。“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则是他想象“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后平静自由心态的展观。庄子说:“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若将毁誉两相忘却,那毁誉也便不复存在了,心灵也就平静自由了。如果是非荣辱、功名理想等等都忘却了,人的精神圣地也就由此而变得空明虚寂。万念俱空,心无所累,精神之舟就能“同于大道”而逍遥了。

苏轼赤壁之游还是享受到了“心斋”与“坐忘”的逍遥之境。《怀古》一词,苏轼独临江边咏叹英雄随大江东去,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幻想中,瞬间与永恒,伟大与渺小,英雄与凡人,理想与现实,是非毁誉,祸福贵贱等等价值的区别通通“坐忘”了。烟消云散之余,苏轼发出了“人生如梦”之叹,此叹虽略显哀伤之气,但精神解脱的轻松释然之感亦在其中。《前赋》之游,月儿明亮,风儿清爽,秋江平静,波光飘摇,白露轻浮,小舟轻驶,整个赤壁天地浩渺而虚静,空明而梦幻,主客二人醉眠舟中而随波纵驶,人世间的是非荣辱之念也全被这洁净的一江秋水沉淀了。浩浩飘飘的快感,御风而行、羽化登仙的超凡脱俗之感都是“坐忘”“心斋”后的精神享受,心灵的自觉协调让苏轼独自在赤壁的天地里获得了精神意志的空前解放。

《后赋》之游虽没有《前赋》之游那样逍遥,但我们亦可以从中看出苏轼追求“心斋”“坐忘”的艰苦努力。登山勇力之举无不展现着他多年以来奋发有为的浩然之姿,“划然长啸”之声、“悄然而悲”之情、“肃然而恐”之态无不暗含着他抗拒世俗的孤独与绝望,“凛乎其不可留也”则是他自觉今是昨非而迷途知返的醒悟之叹。这些看起来有点像庄子所说的“坐弛”,人在赤壁,心在尘嚣,主体生命与赤壁的山水相斥相拒,但“戛然长鸣”的孤鹤让他看到了生命的希望,“道士化鹤”的美梦更让他享受到了赤壁之游的奇幻脱俗之乐,没有“心斋”与“坐忘”的强烈愿望,孤鹤是不可能出现的,“道士化鹤”的美梦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弗洛伊德说,梦是人潜意识的显现,没有“心斋”与“坐忘”之潜意识的影响,孤鹤不可能成为道士的化身,抑或者,孤鹤本无,乃心里幻想之物,抑或者,道士本无,乃见孤鹤而臆想之。不管是哪一种意境,苏轼本心是向“道”的,于是半路生出个“道”物,物物而相化,形已离,智已去,本我已虚空,赤壁之间唯存“天道”,“心斋”“坐忘”之境已触手可摸了。

赤壁水空山寂,苏轼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整理精神的凌乱,并通过“心斋”与“坐忘”去回避尘世的惊扰。正是这种有效的心灵调节方式让苏轼完成了对现实生活的征服,进而固守心灵的天地而无视政治的风云变幻。这种方式使苏轼不必像屈原那样以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激烈之举来坚持自己心中至高无尚的绝对价值,也不必像嵇康那样将自己置于与统治集团截然对应的孤独无援的境地。心灵的自我润滑让苏轼在赤壁的天地里一下子获得了灵魂的解脱,并进而找到了生命延续的精神支柱。

(本文庄子之语均引自《白话庄子》一书,1992年版,范忠信、袁坚著)

胡家忠,教师,现居广东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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