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韩手记
2009-07-23余德庄
作者简介:余德庄,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重庆市作协副主席、重庆市文学院院长,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光明日报》、《文艺报》等报刊发表和出版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评论等近三百万字,作品入选《长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国伦理小说争鸣书系》等,并有《橄榄坝》等三篇作品入选全国和地方大、中、小学语文教材。
二○○八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二)
我们中国作家访韩代表团一行十八人于今日下午一时五十五分乘国航班机离京直飞韩国首都首尔。上午十一时,中国作协的大客车准时来到和平里大酒家接我们前往首都机场。
昨天中午,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在作协对面的怡和春天酒家为代表团一行饯行,宴会气氛亲切愉快。饭后我们一行正在作协机关六楼的一间会议室里等候开会,正在闭目小憩的迟子建突然站起身来,说感到身子无端地晃了一下,好像是地震了,见大家都没有响动,便又寻思是不是自己的颈椎病犯了……正在此时,坐在我旁边的傅恒收到了成都家人发来的短信:成都发生地震,市民纷纷涌到街上……但因具体情况不详,大家也并没太当回事儿。
傍晚我与友人小聚时,接到重庆家人打来的电话,言及中午的地震波及重庆且震感强烈,人们皆到外面避险,大田湾体育场已是人满为患,晚上很可能要在外面过夜了!据在上海的儿子说,上海的震感同样强烈,人们纷纷跑上大街,到处都是人。我这才感到事态比想象的严重,回到宾馆赶紧打开电视,才知道四川汶川一带发生了七点八级(作者实时日记,后国家确定震级为八级)的强烈地震,震区破坏严重,具体情况尚在进一步了解中。大姐一家三代皆住在离汶川很近的德阳,因手边没有电话号码,赶紧打电话去重庆询问,小弟回电说,已多次联系,但家中电话一直没人接。心中不免忐忑。幸而不久接到二弟电话,说已打通侄儿手机,告称德阳灾情严重,但一家皆平安无恙,只是已不敢进屋,老少三代不得不挤在车上暂避。重庆也被列入受灾地区,但主要集中在梁平县,主城区尚无人员伤亡消息,给几位友人打了电话,也都有惊无险,心中稍感安慰。
当晚就一直守在电视机前看地震消息,直到凌晨方迷糊睡去。
我们此次出访主要是参加将在首尔举办的国际书展,同时与韩国文学界进行一系列酝酿已久的交流。近年来我国与韩国作家之间时有互访,但据说派出如此规模的代表团尚属首次,大家皆兴致甚高,但突发的地震消息却使大家的心中平添了几分不宁。
我们一行于下午一时二十分登机。起飞一个小时左右,广播便告之已飞临韩国首尔的仁川机场,果然是近邻矣!
海关的一大排出口前,分别标有“外国人”和“韩国人”字样,大家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但外国旅客明显多于韩国人,因此前者排成数条长龙,后者却空空如也。想到韩国人的较真,为免自讨没趣,我们一行也就分头站在几列“外国人”的长龙里,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向前蠕动。正当我等摇头笑叹之时,却见“韩国人”那边有一个女工作人员向我们招手示意,大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醒悟过来,一窝蜂地拖了箱包跑过去,从“韩国人”的专用通道里轻松快捷地验了照。出港后大家笑言,看来“变通”二字各国皆有啊!
迎候的大巴已停在航站楼前。在车上,我们结识了代表韩国邀请方前来迎接的郑仁贞小姐,她是韩国外国语大学的在读研究生,主攻中文,曾在我国北师大进修一年,中文说得非常流利。
我们一行下榻于城区中心的伊碧斯国宾饭店。
来前听说出于节约资源的考虑,韩国的宾馆一般都不提供免费的牙具、毛巾和拖鞋等用品,因此为防万一,带了一大包相关用具,来后发现除了牙具一项外,其余的皆有提供,且质量不错。
根据事先安排,我们此行的伙食费是包干发给个人的,当晚大家约定一块外出就餐。餐毕,我们四人沿街散步,且走且聊,都甚关切国内地震的事儿。返回宾馆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了解最新信息,好不容易在众多的外语频道找到了香港凤凰卫视,画面上正在播映温家宝总理在都江堰视察灾情、指挥救灾的镜头。
二○○八年五月十四日(星期三)
上午的安排是造访韩国翻译院。在大堂集中时,大家三五成群地谈着地震的事儿,以国内的标准,所发出的分贝已属相当有节制,但却两次引来服务小姐跑来对着大家做出双手下压的姿势,初不理解,后明白是让我们“安静点”,只好笑笑,转到门外去了。
翻译院离宾馆不远,大家一致决定步行前往。主要是参观工作室和图书室。图书室大约有七八十个平方,有几排书架,我特别注意到几种版本的《金日成传》,封面都是汉字,里面有不少照片,但文字都是清一色的韩(朝)文,从装帧的考究和照片的选择来看,十有七八是从北方过来的。我转来转去也没有看到现当代的中国文学作品。
翻译院院长尹志宽先生及其助手在一个小厅里会见了我们,他和叶辛团长作为主宾分别简短致辞后,便对照着幻灯片一一介绍翻译院的相关情况。这个翻译院正式成立于二○○一年,是以向海外译介宣传韩国文化和译介引进外国文化为主业的国家级的“文化事业单位”,现有工作人员二十余名,所需经费由中央政府全额拨款,去年的拨款额达九百亿韩元(约合人民币六千五百万元),译介以英、日两个语种为主,近年来,汉语作品的分量有所增加,已逐渐从十分稀少上升到居中的位置,不过其中包括了北方译介的部分作品。
离开翻译院,我们直接步行前往COEX国际会展中心,参加第十四届首尔国际书展开幕式和《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选》首发式。
书展的开幕式已在早间举行,我们到达后,按预定计划参加了中国主宾馆的开馆仪式。开馆仪式结束后,便是《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选》首发式, 我们一行均被邀请在会场里入座。来前被告之,作家活动乃是此次中国主宾国活动的最大亮点。这部由韩方翻译出版的小说选里的主要作品作者如阿成、刘醒龙、董立勃、迟子建、杨宏科(红柯)、郭文斌、周洁(叶弥)、潘向黎等,都是当代中国文坛上最为活跃也最具实力的中青年作家,像这样星光灿然地聚集一堂,就是在国内也不多见。首发式由我方的刘宪平和韩方的金炅南共同主持,屏幕上打出了仪式的主题字幕,大摞的韩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选》新书整齐地码放在主席台上。然而不知是宣传工作没有到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仪式开始,现场却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观众。宾主分别致辞后,这种状况依然无甚改变。我等不禁相视而哂:莫非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这样“自娱自乐”?须知,首发式上还有免费赠阅的节目啊!好在大家的心理素质还不错,便自己取了书,在下边彼此签名留念。直到我方的作者们应邀坐上主席台,屏幕上又逐一地打出了与会中国作家的照片和韩文介绍,才有韩国读者慢慢走近观看,取书翻阅,并开始有人请作者签名。看着堆码在桌子上的书本终于被读者尽数取走,我等都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据见识过此种场合的人称,在国外,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第一次能这样也就不错了。
中午与傅恒等人步行回宾馆。午休时继续在电视上搜寻国内的地震消息,伤亡人数已增至数千人,其惨烈之状,前所未见。自始至终,泪眼相向矣!
下午二时三十分全体集合步行前往会展中心,参加中韩作家首次对谈。
我方参加首轮对谈交流的是潘向黎和叶弥两位女作家,韩方参加者为中年女作家殷熙耕。双方就活跃于两国文坛的“青春写作”的话题进行对谈交流。据殷女士言,近年来在韩国文坛上涌现出一大批在价值取向和艺术追求上以“标新立异”、“冲决传统”为特征的文学新锐,他们一般从网络起步,并逐步转向传统书刊阵地,他们在青年读者中极富号召力,而且有了相对稳定的读者群,但却一直未得到传统文坛的充分认可,也一直未被主流作家队伍接纳,基本上处于一种“社会上有影响,文坛上无地位”的状态。应该说,这与中国的情况非常相似,所以双方一下子就产生了共鸣。不过中国称为“八○后”写作,韩国却称为“七○后”,大约是与其代表人物的出生年代有关吧。
第二轮对谈交流在我方两位男代表吴义勤、魏珂和韩方女作家金仁淑之间进行,话题是“当代文学的发展趋势”。双方的对话从文学的边缘化一直说到作家这一职业的前途。对文学的边缘化双方似乎分歧不大,都认为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但却并不意味着文学本身价值的失落,只要人类还有审美的需求,只要语言文字这一人类交流的基本工具还存在,就有文学存在的土壤,当然也就有文学作品直接生产者的作家的生存空间。但据金女士讲,面对读者的阅读口味越来越挑剔,无偿的网络阅读越来越多地挤占有偿的纸质读物的现实,完全靠市场“养活”的韩方作家普遍存在危机感,他们大多都不得不以相当大的精力去从事一份挣钱维生养家的职业,然后才能“兼顾”文学创作,因此作家自生自灭的情况非常普遍,很多有才华的作家也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令人非常痛惜。她直言对中国的作家体制和中国作家的“待遇”非常羡慕。她的话引起大家会心一笑。实际上这种说法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它常常使我们这些身受其惠的中国作家们在感到幸运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如何拿出更好更多的精品力作来回报社会。
晚九时半回到宾馆,打开电视,再次接受泪水洗礼。
二○○八年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早饭后集体步行去会展厅,在昨日曾提前到过的二楼会议室继续对谈交流。
今天首轮对谈的我方人员为董立勃和孙丽萌,韩方为青年诗人慎庸穆。依然是二对一,对谈的题目是“网络与文学”。 第二场对谈交流是我方的傅恒和郭文斌对韩方的郭孝桓,话题是“文学评论在当代文学发展中的作用”。中午看地震消息竟忘了时间,与同样情形的傅恒匆匆赶到会场,下午的对谈会已经开始。
下午的第一轮是叶辛与韩方的金光圭教授就“文学与影视的互动”话题进行对谈交流,金光圭以诗名享誉韩国文坛。双方介绍了近些年来各自国家的文学与影视联姻互动的状况,叶辛也谈到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情况及其感受心得。双方的观点比较接近,都认为,总体来说,文学与影视的联姻使影视作品获得了更丰富的题材和人文内涵,文学作品也以此扩大了影响,二者相得益彰。说到影视,还有一个情况也很有趣,近年来韩国的青春剧在中国吸引了无数年轻“粉丝”,而中国的历史剧却在韩国赢得了大批中老年观众。这也是一种文化互补吧。
下午第二场对谈交流在我方的刘醒龙、红柯和韩国作家、总统府文化顾问金津经之间进行,题目是“文学与民族精神”。金津经先生谈到,随着国力的上升和国民自信心的增强,以往那种相对狭隘的“民族”观已在韩国逐渐式微,韩国作家对在自己的作品中强调“民族”精神的倾向也在逐渐淡化,不久前,韩国最大的作协组织正式通过决议,将其称谓中的“民族”二字去掉。看得出来,金先生是庄重而真诚的。
二○○八年五月十六日(星期五)
今天上午安排参观首尔景福宫。据称这是首尔最大也是最古老的一处古典宫阙建筑群,是延绵五百年之久的李氏王朝(一三九二年——一九一○年)的正宫,其名取自我国《诗经》中的“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之句。
跟在导游后面走了大半圈后,便已兴致大减,因为那些宫殿精美则精美矣,但几乎都是近年用钢筋水泥新建的“仿古建筑”,置身其间,感受不到多少历史氛围和文化蕴含,与北京的故宫甚至沈阳的清故宫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据说景福宫在历史上曾遭遇数次灾毁,其中以日据时期破坏最烈,真正的古建筑所剩无几,现在的景福宫基本上是完全重建的。
从景福宫出来,根据事先安排我们一行直接去了北区著名的明洞商业中心。中心实际上是一个大型商场,地上数层出售衣物百货,地下是土特产商场和快餐店。从中心出来又去看了一条老商业街,其情状有点类似国内的步行街,但略显狭窄,以出售服装、鞋类和箱包的小店铺居多。在路边看见一个身着白色韩式裙装蹲在路边卖糕饼的老太太,摊前的纸片上标着价码,一个糕饼卖五百韩元(约合三元五角人民币)。
下午,在大山文化财团十楼小会堂举行《吉祥如意——中国现代中短篇小说选》出版纪念暨恳谈会。
在听众自由提问时,有一位大学生向中国作家提出了一个问题:“能谈谈你们为什么会走上文学之路吗?”台上的叶辛点名让我回答。因我没有发言安排,所以今天在下面一直很放松。说来令人不可思议,和我们那一代的许多知青作家一样,我是在无书可读的文革时期走上文学道路的,其时的复杂处境连国内的八○后九○后听了都觉得困惑不解,何况这些八○后九○后老外?因此上台后我删繁就简,说了一句话:“我年轻时追求文学是为了寻找精神上的出路,当然自幼爱好文学也是重要的原因。”我不知道提问的韩国大学生对这个回答是否理解或满意,但我确实是说的真话。
晚间由大山文化财团在一家中国料理店宴请我们全体。东亚文学论坛组织委员长、在韩国威望极高的著名评论家金禹昌先生设宴招待中国作家代表团。席间,他对遭受地震的灾区人民表示了同情与哀悼,并致以良好的祝愿。我的座位旁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作家,一位名金源一,一位名黄晰映,均已年近八十,为当今韩国文坛上的泰斗级人物。两位都较健谈,尤其是黄晰映,自谓其家族是南宋时由中国迁来,如今已落地生根数十代。我笑问他是否黄庭坚后代,他笑答不敢冒称。他的身世使我想起与重庆有关的一件事:明朝初年,曾在重庆称帝建都的大夏国皇帝明玉珍,被朱元璋派兵剿灭后,其家人被流放到朝鲜半岛,现在其后裔已达数十万之众。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明玉珍墓在重庆江北区被发现之后,闻讯由韩国前往吊唁的明氏后裔络绎不绝。我谈及这段渊源,他们都频频点头,告诉我,在中韩两国漫长的历史交往中,这样的事情早已多如恒河沙数。
不过,在与二老的随意交谈中,他们道出的一件事情,却让我大感意外。黄晰映称,他是北朝鲜人,现仍有诸多亲戚住在那边,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思乡心切加之对当时南方的军事独裁不满,他曾冒死偷越三八线,投奔北方,受到金日成的亲自接见,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当时我曾在《参考消息》上看到过相关报道,一直留有印象。我诧然问他,既如此,为何现在又坐在这儿了?他笑称,在北方享受了一番社会主义贵宾生活之后,感到不适应,于是又折腾到当时的西德去当了十年的政治难民。后来西德也待不住了,遂冒险返回韩国,不想刚踏进国门,便被军事当局逮捕,以叛国罪被判刑五年。为了营救黄晰映,韩国的人权组织和韩国文化界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金源一先生便是当时的韩国人权保障委员会委员长,黄晰映最后成功获救出狱,他功莫大焉。据一旁的翻译称,此事已成为当代韩国民主进程中一个典型事件和一段佳话。
二○○八年五月十七日(星期六)
今日上午安排参观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下午在韩国翻译院会议室与延世大学中文系师生进行主题交流活动。这是出来前便被告知的一场重点戏,由我和冯艺、迟子建、王阿成各自主讲一个题目,每人限时三十分钟,然后与听讲的师生进行互动交流。分配给我的实际上是三个题目:如何看待全球化对文学的影响?在全球化语境中如何保护本民族文化?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特性?其中每一个都大得足可以开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而且还不一定能得出服众的结论。我没有写发言提纲的习惯,这次亦然。主持人叶辛让我开头炮。我一开始就讲,为什么不是美国人提出这样的命题,而是中国和韩国?很简单,因为美国是文化输出强国,它没有感到这样的威胁,或者说它有这样的自信。但在经济上就不太一样了,它不断地祭起贸易保护主义的旗帜,总在担心我们这些国家的出口会影响它的就业,甚至冲垮它的经济。所以这是一种实力较量的结果。但是即便这样,我仍然要说,我们应当而且必须以一种积极的心态来看待全球化,包括正在形成的全球化语境,必须以一种包容的精神来对待与外来文化的交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享人类所创造的精神文化财富,才能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自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消极防范甚至自我封闭是缺乏自信的表现,也是下下之策,并且在国际交往日趋频繁,各种传媒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也不会有作用。在讲述中,我以一系列无可辩驳的事实,说明优秀的外来文化对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兴盛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也以切身感受谈到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尤其是雨果、托尔斯泰、狄更斯等文学巨匠的作品使自己获益匪浅的情况。当然我也没有忘记提到,对于那些外来的“文化垃圾”,尤其是“精神毒品”也不能失去警惕,应有适当的防范,但决不能因噎废食。
没想到演讲结束在与延大师生互动交流时,却擦出了一点小小的火花。事情源起于韩中文学比较研究会的朴宰雨先生提出的一个敏感问题:你怎样看待中国近些年的民族主义倾向?我一听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有所指的。就在上月,奥运圣火在首尔传递过程中,自发组织起来捍卫圣火传递的中国留学生,与一些在现场骚扰的韩国人发生肢体冲突,被韩国媒体大肆炒作,闹得沸沸扬扬,但却并不为韩国的有识之士和广大民众认同,最终不得不悄然收场。朴教授是一位友好人士,我回答他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五千年历史的伟大民族,曾经为人类的文明进步做出过巨大贡献,但是在近现代却因发展落伍,招致东西方列强的百年凌辱,其苦难之深重,罄竹难书。中国人民经过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才赢得了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并且在历经波折之后终于走上了繁荣发展的复兴之路。可是,长期受辱受压的中国人不过为此欢呼雀跃了几下,有些人就看不顺眼了,横挑鼻子竖挑眼;中国获得了奥运会的主办权,而且搞得有声有色,有些人就更不能容忍了,极尽污蔑骚扰之能事。中国人民为此发出了一点不平之声,自励之言,就成了“民族主义倾向”了,这恐怕不太公平吧?韩国在近现代也曾有过与中国类似的不幸遭遇,将心比心,更应相互理解才是。
朴教授和在座的师生们认真地听着,从他们多少有所释然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也是受了一点触动的。不想就在此时,郭文斌却忽然情绪激昂要求发言。老兄走上台来,冲动地说了一番颇不客气的话。他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中央电视台在每天的黄金时段播放你们的《大长今》之类的连续剧,这种宽容大度,是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国家能做到的吗?再说,《大长今》是说的什么?不就是“孝道”吗?可“孝道”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呀,现在你们拿来做成电视剧,我们不但大开国门,还不向你们收“专利费”,这是“民族主义倾向”吗?……这种话未免有点咄咄逼人了一点,我们到底是人家请来的客人呀!叶辛传话上来,要他打住,但老兄正说得慷慨激昂,未有收场之意,叶辛只好亲自上台岔话,总算把郭老兄岔开了。下来后郭文斌悄声问我他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我笑道,你把下边闲侃的话搬到这里来了,场合有点不对。朴教授后来也找机会与我沟通,说他对我的讲话是理解并认同的,其实他对中国人民一直怀着友好的感情,也深知中华民族是一个非常善良的民族,“只是中国实在太大了,近些年又发展得这样好,因此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尤其是邻近国家。”他的话不失真诚,也是多少可以理解的。
二○○八年五月十八日(星期日)
今起正式的交流已告结束,东道主特地安排一天时间给我们参观游览。
早上九时乘车出发,前往汉江北逛东大门市场,据说这是首尔一处有名的小商品市场。到后发现也就是国内常见的那种小店林立,摊铺满街的半露天市场,主要出售旅游工艺品和便携式风味小食品,也杂有不锈钢锅盆灶具等家庭日常用品等。从这点看,其专业化的程度似乎还不如国内的此类小商品市场。
下午原本安排游汉江,但大家认为汉江已来来去去看过多次,不如去看看三八线和板门店之类的地方更有意思,后与韩方商量,决定去一处叫做“乌头山统一展望台”的旅游景点,又应大家要求,先绕道去看看韩国总统官邸所在地青瓦台。青瓦台位于首尔北郊,原是高丽王朝的离宫,一四二六年朝鲜王朝建都首尔后,把它作为景福宫后园,修建了隆武堂、庆农斋和练武场等一些建筑物,并开了一块国王的亲耕地。一九二七年日本入侵后毁掉五云阁以外的所有建筑,建立了朝鲜总督官邸。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变为军政长官官邸。一九四八年八月大韩民国成立,它成为总统官邸并改名为景武台。一九六○年四月十九日推翻李承晚政权后,尹谱善当选总统并入主景武台。不久,因为尹谱善忌“武”字并为了同美国白宫相对应,给白墙蓝瓦的这群建筑起名为青瓦台,所以也有人称其为“蓝宫”。那天我们在大山财团十楼上曾远远地眺望到其绿瓦白墙,飞檐高挑的主楼,今日得以近观,亦为快事也。
大巴绕着青瓦台的外围走了一段,在一阵突来的大雨中,驶上了去乌头山的高速路。冒雨北行约一小时,抵达目的地。乌头山古称关弥城,实际上只是一处海拔仅百余米的小高地,在朝鲜的三国时代,高句丽和百济两方为争夺半岛天下,曾在此展开激战,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朝鲜战争停战后,这里成了南韩的“西部战线”的最北端,隔着蜿蜒的临津江与北韩对峙守望,最近的距离点仅为四百六十米,可以清晰地目击北方的山林田野和居民生活状况,但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被称为“千言万语也不如身临其境,可以亲身感受国家分裂痛苦的南北分裂的现场”。据说自一九九二年开馆以来,这里已接待了近二百万外国游客,本国游客则无计其数。
我们在山顶的小广场下了车,雨仍在下,举目四望,一片迷蒙。我发现远处有一座以手指天的男子铜像,似乎在诉说或宣示着什么,走近知是我等并不熟悉的韩国近现代的著名民族独立运动活动家曹晚植先生的铜像。播映厅的几台平板电视机上一直在重复地播放着介绍对岸“社情民风”的影视短片,并配有中文解说词。放映内容包括北方的居民生活,农事劳动,交通运输,军队警戒等状况,还有北方的民谣、舞蹈、杂技等,我们待的时间不长,只看了一集反映对岸民居情况的短片。画面上显示在江对岸的农田中间耸立着一些青瓦白墙的三层小楼,解说词道:对面原来并没有这些小楼,是这个展望台建起之后,北方当局专门修建的,其目的是为了显示北方人民富足幸福的生活。开初只有那么几幢,且是终日不见炊烟的空楼,再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增盖了一些,也开始住人,但都是军人及其家属,形成了现在沿江排开的村落,村落中设有文化活动室等场所,也有兼作打谷场的室外操场,但除了节假日,平时都静悄悄的,少有活动。又言:对岸的田间劳作基本上仍以人畜为主,少有农业机械。介绍中隐含奚落之音,但倒也没有过分情绪化的“恶攻”之语。
台内还设有北方生活展示馆,包括标准的小学教室陈设,“中产阶级”住宅内部陈设等,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简陋”二字。尤其是所展出的用极粗糙发黑的纸张印刷的教科书,更给人以不堪之感。
因为皆为单面所示,这一切的真实程度到底如何,不得而知,我们也只能姑妄看之姑妄听之而已。
临离开时,在仍不见消停的大雨中,看见一个在家人的推拥下坐轮椅前来参观的垂垂老叟,其充满沧桑的面容和严峻的眼神,使我猜测他是半个世纪前那场把我们国家也卷进去了的战争的参与者或见证人,在目光相碰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二○○八年五月十九日(星期一)
预定乘今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回国,很早就醒来,想对这个逗留了六天的城市“再看上一眼”,在窗前伫立良久,拍了一些街市景观。下楼早餐时,又在餐厅里左拍右拍,甚至连窗前的盆花也没放过。
九时许,抵达仁川机场。同车的韩国朋友把我们送进候机楼后,大家互道珍重,依依握别,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在中国或韩国再次重逢。
今天是汶川大地震受难同胞的全国哀悼日。下午二点二十八分,即大地震发生后整一周的时候,将举行全国性地下半旗默哀,大家都希望能赶上这个时刻。当飞机在首都机场稳稳着陆之时,离全国默哀还有二十来分钟时间。我们一行神情凝重地匆匆步入候机大楼,匆匆地上了轻轨,匆匆地走过长长的甬道,进到领取行李的大厅时,默哀的警报拉响了!大家就地肃立,为在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同胞深深致哀,大厅里一片庄严的寂静,面对一件件从眼前悄然滑过的行李,没有任何人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