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夷光

胡　侨

依旧是那一身雪白，静静立于悬崖之上，风吹动了她如云的青丝。回望天边如血的残阳，秋风萧瑟，见她纵身一跃，留下了一段传说，然而穿越了千年时空，卻依旧鲜活。

嘈杂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我，窗外跳动着不安的火把，呼声一片。“这是哪儿?”我惊诧，全身一阵抖索，慌张匆忙地下床。四处张望，一切似熟似生，不禁怯生生地自问：“我来过吗?”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天哪!我是谁?”闭眼，脑中却异常混乱，一个个短暂的断面闪电似的跳跃，可终究看不清对方的脸。我开始撕心裂肺地呐喊，可无论怎样四周仍是死般的寂静，我惊呆了：有谁能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我像是站在冰冷的水域，黑暗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盘旋，跌宕，最后悄无声息地蔓延，一点一点侵入心底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被无情地吞噬。潮水一阵阵上涌，开始打湿脚底，拍打着脚背然后盖住又漫过小腿，不紧不慢地上涨却从不间歇。胸口开始闷堵，清晰地听见了大口喘气的呼嘘声，却猛然发现，那来自一颗心，一颗炽烈的心。然而隐约感觉，这颗心不是我的，而我的那颗，好像永远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这不属于我却真真实实存在的心。忽的，一阵莫名的剧痛袭来，只听得“嗡”的一声，我倒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依偎在一个老妇人怀里，她轻轻摇晃着我，泪流满面地唤着：“西施……”潜意识中我动了动嘴，不禁喊出了：“娘。”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冥冥之中，好像不再是自己，有什么操控着我的躯壳，难道，是那颗不明的心?

西施!我猛地忆起那老妇人唤我西施，我彻底地惊醒，可是我并不是她，为何……脑中的画面在此刻却开始渐渐清晰，支离破碎的片段汇成了一个戴着高高的楚冠，披着长长儒衫的男子。依稀记得那淡淡的笑容，嘴角轻轻上扬，漾开了一世纪的花香，只是眼底，藏尽了忧伤。我的心开始颤动，我不由深深地呼喊：“范蠡!”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颗心，是来自一个叫西施的人，而现在却属于我。那片黑暗，那片水域，那是～颗无奈的心的苦苦挣扎，徘徊在两岸，不知所措。一岸是国，一岸是情，弃谁都是难舍难分。是啊，一个人究竟要执著多少信念之火，才能冲破横亘在面前的那道锁?国家的生死如今扛在了我的肩上，我开始渐渐明白那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子的抉择。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我被送入了那没有硝烟的战场，于是我开始在那座豪华的监牢里履行我的使命。

沉重的宫门年复一年地沉默，忧郁的我日复一日地忧伤。黑暗似一把断了钥匙的锁，坚固地将我锁在了春宫里。吴王你的苦心我明白，你为我建馆娃阁，为我筑“响屐廊”造“玩乐池”，即使你选择了忽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国仇家恨，而我却始终无法接受。

绝世的美丽，只是祸难的开端。越国百姓无法理解我的选择，于是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我注定成了叛国者，落下了千古骂名。我回望，那一个个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鄙视与不屑。我无言，在吴国深深的王宫，有谁能够倾听我的呢喃絮语?我泪流满面，有了一种必须要痛哭一场还不能宣泄的悲痛，这痛似一根根银针扎进心里，血顺着针身，汇聚到了针尖，然后一滴滴下落。然而看到文种那憔悴的脸、范蠡深不见底的眸子、越国百姓的苦难，我不得不挣扎着爬起，即使心早已支离破碎，我依然会走下去。

终于一声号角划破了长空，万千铁骑踏碎了吴越大地，刀光剑影折射出飞溅的嫣红。越国，胜利了。

然而殊不知一国的复兴预示着另一国的堕落，一国人的希望毁灭着另一国人的幸福。流离失所的人们又把一切罪过推到我的头上，人民的哀怨之声揉碎了我的心房。我开始茫然，开始动摇，我错了么?抑或我真是红颜祸水?我不知道。苦苦的涩味从心中涌起，翻腾。美丽，把我送上了膜拜的高峰；美丽，又把我推入了唾骂的深渊。

闭眼，潺潺溪水流过心头，林中，歌声袅袅，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的泪水顺着脸颊划出一条条冰冷的痕迹，在心头缓缓流淌，流淌着对爱情、对祖国的向往，流淌着我淡淡的哀愁。于是，心从深深创伤中慢慢苏醒，睁眼，抬头，继而变得更加坚定。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我看到了我弱柳扶风的身影，看到了我的风鬟雾鬓，看到了我那颗带着伤疤却仍然坚定的心。这次，我笑了。

不是我选择了此生，而是此生选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