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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华人集体创伤记忆

2009-07-14薛玉凤

文艺报·周五版 2009年27期
关键词:司徒坦白杰克

薛玉凤

书写种族“大历史”

“我爱的女人不爱我;与我结婚的女人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伊琳·张虽然是我的合法妻子,但她实际上属于伊东·司徒。因为债务关系,我其实也属于他。他是我的父亲——证书父亲。”华裔美国女作家伍慧明(Fae Myenne Ng)的新作《向我来》(Steer Toward Rock, 2008)开宗明义,把读者带入故事的主人公、华人“证书儿子”杰克·满·司徒的单相思恋情及其一言难尽的50多年移民生活。

伍慧明出生于美国旧金山唐人街,其父母都是华人移民。她的处女座《骨》(Bone)畅销全美,得到评论界的广泛好评,获得过多种奖项,并入选1994年福克纳笔会决选书单。她的短篇小说曾入选多部作品集。

《向我来》是伍慧明的第二本小说,这本书的写作花了她整整15年时间。它除了是一本关于旧金山华人艰难生活的小说,同时还是一本有关坦白、忠诚、爱情、孤独、奋斗、希望与失望、毁灭与救赎的小说。除了延续《骨》中华人“证书儿子”与“单身汉社会”的历史叙事,小说还透过主人公杰克等人的“小历史”,把1956年至1965年由美国移民规划局发起的华人“坦白运动”那段种族“大历史”前景化,巧妙地谴责美国政府及主流社会对华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批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从而达到重新书写少数族裔历史,颠覆主流意识形态文化霸权的目的。

“坦白运动”:华人集体创伤记忆

《向我来》一开始就引领读者回到半个多世纪前华人“证书儿子”的无奈生活之中。“证书儿子”是美国华人移民史上的独特现象,是华人被排斥、被拒绝的历史写照,是美国歧视、限制性对华移民历史的恶果之一。从1882年排华法开始实施到1943年排华法取消,由于美国限制华人入境,华人不得不采取一些不正常的方式移民。有人冒险偷关进入美国,更多人用假身份或购买假证件冒认美国国籍申请入境。1906年的旧金山大地震火灾烧毁了移民局的全部档案,一些华人趁机冒称是在美国出生,领得美籍证件。在“法官确定了土生儿孙国籍权利之后,又产生另一种冒籍手段。美籍华人到中国探亲回来,就向移民局报告生了孩子(通常是男孩)。这样制造了一个移民空额。几年后,居美华人可以转让或出售这些空额及有关口供资料,让其他华人冒籍入境”。既然是冒籍申请移民,就必须改姓移民纸上的姓,因此出现了所谓的“证书儿子”。

《向我来》中的杰克五岁时被卖到邻村伊东·司徒的老家,成为伊东·司徒原配妻子的养子,被命名为“梁有信”。1954年,19岁的杰克乘船到旧金山与“证书父亲”伊东·司徒团聚。伊东·司徒其实也是个“证书儿子”。他本姓梁,当年花钱作为华人淘金者司徒的合法儿子到了加州,后来开赌场发了财,从此人们都叫他“金·司徒”。小说描写的首先是一个关于华人非法移民的故事。历史上华人非法移民往往竭力隐瞒真实身份,沉默与谎言成了华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也成了华裔美国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华人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除为购买移民证件所付出的高额代价以外,这些非法移民还被同胞肆意盘剥,一些人站稳脚跟之后则又转而盘剥华人新移民,金·司徒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向我来》中故事发生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极端排华反共的麦卡锡主义横行时期,在美华人不可避免地被殃及。为了配合美国联邦政府为反共而对在美华人的排查,美国移民归化局发起了所谓的华人“坦白运动”,要求冒籍的华人移民向政府“坦白”自己及其亲朋好友的“非法入境”问题,然后根据情况由移民局重新登记办理移民手续。根据有关规定,主动坦白的非法华人移民将得到赦免,但拒不坦白而被别人揭发者轻则入狱,重则被驱逐出境。此举一出,“证书儿子”及其他持假证件入境的华人惶惶不可终日,成千上万名华人参加了坦白运动。“坦白运动”给华人社区带来了灾难性后果。

伍慧明的父亲伍锦炎1940年移民美国,曾参加过华人“坦白运动”。美国华人作家黄运基也曾在散文集《唐人街》中真实地记载了自己因拒绝“坦白”而被起诉入狱的历史。无数个华人“伍锦炎”、“黄运基”见证了那段可怕的历史,使“坦白运动”像之前的排华潮与华人“单身汉社会”一样,成为华人社区挥之不去的集体创伤记忆。

文学是历史的组成部分

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新历史主义批评解构了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传统观念,提出了“历史的文本性”与“文本的历史性”的全新概念。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历史不再是惟一、客观、本质性地存在于文学文本之外的“宏大叙事”,而是与文学文本一样也是一种叙事、一种文本,同样具有主观性和虚构性。而“文本的历史性指所有的书写形式,包括批评家所研究的文本和我们处身其中探究其实的文本所具有的特定历史含义和社会的、物质性的内容”。历史与文学之间的关系被理解为“共建的互文性”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的历史只能从各种各样的文本中甄别寻觅。在后现代小说中,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界限模糊难辨,历史事件和人物与小说中虚构的事件和人物混杂在一起。

《向我来》开篇就把读者带回到 “坦白运动”中。1965年2月2日,为了赢得乔伊丝·关的爱情,杰克主动参加华人“坦白运动”,向移民局坦白自己的姓氏“司徒”和婚姻是假的。杰克参加“坦白运动”的初衷是为了获得渴望已久的爱情,同时也为了摆脱假婚姻的束缚与金·司徒的盘剥,可悲的是他的坦白非但没有为自己带来爱情,反而为此失去美国国籍,还连累金·司徒被驱逐出境。杰克本以为乔伊丝会把自己的独立行动解读为忠诚,但乔伊丝对杰克的“礼物”丝毫不感兴趣。杰克痛心疾首,失望至极。而被驱逐出境的金·司徒一气之下,派人报复杰克,杰克一只手臂被废。不仅如此,他还失去了环球市场肉商的工作,不得不重新寻找工作,最后以卖报为生,孤孤单单地过了一辈子。

“坦白”无疑是《向我来》中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作者从内容与形式两方面对这个重要主题进行渲染。在全书47章中,只有12章有章节名称,其中5章与小说的坦白主题密切相关。题为“坦白”的第11章是杰克的坦白声明,第12章是杰克坦白的具体记录,第13章是移民局总结的有关杰克的坦白信息,第22章是金·司徒被捕后对有关问题的交代,第45章华人“坦白运动”简明扼要地介绍了那场坦白运动的规则、背景、假身份的产生以及华人“坦白”的程序等。这些章节与其说是小说的一部分,不如说是历史,是那场至今仍使华人移民及其子女心有余悸的“坦白运动”的幽灵在徘徊。它们穿插在作品中,使故事情节显得有点支离破碎,但也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了故事的历史主题和背后深意。

除此之外,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一枚印章也强化了“坦白”主题,使原本零散的故事与各种文体碎片浑然一体。这枚刻有“坦白”二字的印章首先出现在版权页之前的英语书名与作者名字之间,后来出现在全书3/4的章节之前,使小说的主题不断深化。在全书没有章名的35章中,原本应该是章节名称的地方赫然盖着一枚“坦白”印章,无声地拷问着故事主人公甚至读者的灵魂。这枚印章使人自然而然地想起汤亭亭的《中国佬》中反复出现的“金山勇士”的印章,不知伍慧明是否在暗示读者,勇于“坦白”的主人公克同其他早期华人移民一样,是值得尊敬的金山勇士?

小说人物与历史人物、小说与历史在故事中相互交织,相互印证。历史上的黄运基、伍锦炎与小说中的杰克只是当年华人“坦白运动”的个案,但他们的小历史揭开了在美华人屈辱大历史中的一页。追根溯源,造成这场历史悲剧的真正罪魁祸首是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而历史上每次针对华人的种族主义的大爆发都与美国国内的经济危机、政治形势以及中美关系密切相关。

伍慧明在小说中“打破传统历史与文学的二元对立,将文学看作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通过杰克半个多世纪移民生活的描写,作者把20世纪五六十年代华人“坦白运动”的历史又推到读者面前。这段历史不只在主流社会的历史与文学中很少现形,就是在华裔美国历史与文学作品中,就笔者所知也是首次出现。伍慧明敢于“直面华裔美国历史”,尤其是诸如华人“单身汉社会”与“坦白运动”等不堪回首的历史的勇气尤其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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