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

郑　昕

在北京挣扎两年多，我终于在一家广告公司站稳了脚跟，还在业界小有名气，就连一批新来的大学生都要称我为前辈，平日里都喊我黎姐。可是，这其中也有不尊重我的“晚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伸出手，很客气地说：“黎小晴，我叫李刚，刚刚加入公司，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他竟然直呼我的名字，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说跟我合作？这句话彻底打击了我心里的那份优越感。我去查了他的简历，名牌大学毕业，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优秀。哼，我才不管你有多优秀，一定要帮他改正目无尊长的恶习。

快下班的时候，我叫李刚去影印一些资料，李刚见我手中厚厚一沓资料，有些迟疑：“是现在吗？”“怎么了？这是最基本的工作，难道你不会影印？”我不无揶揄地说。李刚有些尴尬，忙接了过去，转身去了影印室，他没有看见，我当时笑得有多得意。

第二天，因为想着要怎么“收拾”李刚，所以，我很早就出门了。我刚走到楼下，天空突然“哗哗”落下许多土来。怪了，老天不下雨，怎么下起土来了？我忍不住嘀咕，本能地把头仰起来，看见我家楼上的窗户上，一个小脑袋迅速地缩了回去。小孩子怎么这么淘气，我有些哭笑不得，之后赶紧上班去了。

李刚来得很晚，还带了一份早餐。我心知肚明，这些资料如果不加班，是肯定印不完的，昨晚李刚肯定是熬夜加班到很晚，所以今天才会赶不及吃早餐。想到这，我一阵窃喜，脸上却挂满歉意说：“辛苦你了，快去吃早餐吧。对了，我还给你泡了杯咖啡，趁热喝吧。”李刚受宠若惊地笑了。

没一会儿，就看见李刚把嘴里的咖啡都吐在了地上，之后就跑去洗手间。周围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不久，李刚回来，红着脸，解释说咖啡变质了。我坐在那里，捂着鼻子说：“李刚，这味道难闻死了，你快点处理一下。”于是，李刚又充当起了保洁员，拿起拖布，开始清理。

李刚刚拖完地坐下不久，我叫他过来商量一下设计图的事，可是喊了几声，李刚都没有动弹。好大的架子！没办法，我只好自己走了过去：“李刚，你没听见我叫你吗？”李刚的脸涨得通红，说：“对不起，刚刚水撒了，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我实在不方便过去，对不起。”见他那狼狈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下次要小心，李刚感激地朝我笑了笑。

我来到洗手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错，李刚喝的咖啡是我动的手脚，还用水浇湿了他的椅子，让他湿了裤子……谁让他不懂得尊重我，谁让他那么讨厌。打那以后，我每天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捉弄李刚，突然觉得这枯燥的工作变得有意思起来。

其实并没有我想像的那样惬意，我除了戏弄李刚，却也在小心翼翼地提防我的小邻居。那个小男孩每天都起得特别早，然后就在阳台上玩耍，时不时的搞些奇怪的事，我整天都在担心，上面会不会掉下一个花盆，刚好砸到我的脑袋上，想想都觉得胆颤心惊，所以出入总是很小心。好在他这几天安分许多，可是，我刚刚松懈，这小家伙又来了，这次不是土，是红色的雨！接着，我就闻到一股味道，天呀，居然是蕃茄汁！我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冲到楼上，使劲地按门铃，可是，一直没有人来开门。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他家的大人估计都不在家，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已经迟到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上班去了。

到了公司，我才意识到，我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刚刚只顾生气没有察觉，可现在，竟然变成一件花衬衫。我欲哭无泪，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心里一阵感激，忙抬起头，眼前竟是那个讨厌鬼李刚。他竟然会帮我？我觉得不可思议，只得尴尬地说声谢谢。

那一整天，我都格外安静，想着李刚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他应该会落井下石才对啊？同事小乐见我今天很安静，忙问我怎么了。我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小乐想了想，说：“小晴，被蕃茄汁淋到，李刚又帮了你，你这是要走鸿运了。依我看，你平时那样‘虐待人家李刚，他都不反驳，也不去向老总告状，八成是喜欢上你了。”

我惊诧地望着小乐，一言不发。小乐以为我生气了，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我转过头，看着李刚正在那核对数据。小乐说得没错，我就是在虐待李刚，可谁让我讨厌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反抗呢？难道他真的喜欢我？随即，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不可能的，傻瓜也不会任凭我这样虐待的。李刚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把脸转过来，四目相对，李刚冲我微笑，我一下慌了，忙转过身来，却明显心跳加快。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喃喃自语：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打那以后，我不再捉弄李刚了。也许是乏味了，也许是我的招术用尽了，总之，我是刻意躲着他。公司里相安无事，可是，家里却鸡犬不宁，楼上的小孩一直在欺负我，我忍受不了，决定找他的家长好好教训他一下。因为每次敲门，他都不开，所以，我决定潜伏在他家楼道内，等待有人出入，再趁机进去。

傍晚，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是小男孩在向外张望。我逮住机会，一步从楼梯上下来，用力推开了门。小男孩见状，胆怯地躲到一边去。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光光的脑袋，很是可爱，要不是他总是欺负我，我想我会很喜欢他的。我假装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每天朝我扔东西？这是很不礼貌的，知道吗？”

小男孩听见我这样说，突然变得大胆起来，大声向我吼道：“你是坏人，谁让你老欺负我爸爸了。”我苦笑：“我都不认识你们，怎么欺负你爸爸了？”小男孩愤愤地说：“你不喜欢我爸爸，就让他加班到很晚，还给他喝变质的咖啡，还浇湿了他的椅子……”小男孩一件一件在列举我的罪行，我听得冷汗直冒——他是李刚的儿子？李刚已经结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我逃一般地冲出李刚的家。晚上有人敲门，我知道是李刚，却故意不开门，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我头疼得厉害，索性请几天假，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李刚。李刚一直在打电话来，可我就是不肯接听。傍晚，李刚发来一条短信：“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想，好多好多的疑问，我太想知道了。所以，我打开了门，李刚就在门外。几天不见，他憔悴很多。相对而坐，他竟问我：“你现在还那么讨厌我吗？”

我在心里狠狠地说，讨厌，比以前更讨厌了。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骗不了自己——我喜欢上了他，否则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但我还是想告诉他真相：“当初那么讨厌你只是因为你叫李刚，因为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叫李刚。我们相爱一年多，可是，他为了前途，娶了他的女上司。当然，我知道那并不是爱情，可是他深深地伤害了我。我不再相信爱情了。我以为我不在乎了，我以为我能放得下，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我讨厌听到这个名字，讨厌他这个人……我开始捉弄你，想尽办法让你难堪，那时我充满了报复后的快感。很不甘心吧，只因为一个名字，你就被我整得这样惨。”

我以为李刚听到这个荒唐的理由，会愤怒，会咆哮，因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解释。李刚沉默了一会，说：“现在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没有父亲，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长大后，我竭尽所能地帮助孤儿院。那个时候，有个女孩经常去孤儿院，常常帮助那里的孩子。我听院长说，女孩很善良，她为孤儿院做了很多的事。从那时起，我就被女孩的善良和真诚打动，我喜欢上了她，可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很失落，默默地祝福她能幸福，可后来，院长告诉我，女孩失恋了，她的男朋友为了前途抛弃了她。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女孩那么善良，她该有多伤心啊，我好想去安慰她……于是，我搬到了女孩家的楼上，我还去女孩的公司应聘，可是，我这样平静的出现，根本不会引起她的注意，所以，我用了李刚这个名字。果然，女孩很介意，她注意到了我……我的真名其实叫做李小宇……”

我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真的喜欢我，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结婚了呀。周小宇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小虎，就是我的儿子，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把他从孤儿院带回家照顾。我每天和他说在公司发生的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想着帮我报仇，真是个傻孩子。他没有恶意的，只是为我抱不平而已，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欣喜若狂：“这么说，你还是单身？”

周小宇却一脸凝重：“知道吗，自从领教了你的厉害后，我有点后悔追求你了。”

“你敢——”我握起粉拳就要打那个痴情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