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性(外一题)
2009-07-03李中富
李中富
黄荣庆幸自己选对了卖煤的行业。卖煤赚大钱,黄容就是通过卖煤由以前穿不上裤子的穷鬼变成现在成天下饭店、逛夜总会的小老板。黄荣个不大,却有个大嗓门,平日里能说会道,圆脑袋上的两只眼睛一转一个道。买煤的只要进院,黄荣只要忽悠几句,就像磁铁那样吸着这个买煤人跑不了。这煤场开的红火。
一大早,黄荣就叼着云烟、背着手来到了县城边上的煤场,绕着自家的两个大煤堆转着,哪怕有一小块煤从山那样大煤垛滚下来,他也弯下腰来捡起来仍上去。煤贵呀。他现在有两大垛煤,一垛是水洗块,这种煤好烧价钱高,一垛煤是原煤(末煤)热量小,价钱低,和块煤比价格低一半。
卖煤本来就挣钱,可黄荣总觉得不解渴,一样卖煤的,陈四就能买起小车、包养情人。自己脑袋也不比别人差啥呀!
黄荣给铲车司机小杨打了手机,说煤上垛。小杨开着铲车来了。黄荣对小杨说:你先用一百吨原煤垫底,然后再铲上三百吨洗块,拌匀。今天WS局要四百吨块煤。小杨笑了:黄老板今天又多得巧钱两万多元呀!黄荣说:你不给要煤单位的头头打点他要你的煤吗?
别的卖煤户也来上班了,小杨的活也结束了。这院原来是个储木场,现在租给了六户卖煤。黄荣见老婆来了,就说:待会WS局来了就叫他拉这堆新上垛的煤,他老婆说:人家能同意吗?黄荣瞪了瞪眼睛说:都安排完的事,你总瞎掺和啥!
黄荣从打卖煤后就喜欢上了泡小姐。一个院卖煤的陈四包养了个情人。黄荣觉得不合算。有一天他和陈四说:你那是圈养,成本高,麻烦大,你有兴趣了她扭捏,你没兴趣了她叫你,不如散养的合算、方便,挑着选着玩。可没几天,黄荣在夜总会被公安局的抓了个现行,交了罚款五千元。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得琢磨捞回来呀!黄荣琢磨了个新办法。
黄荣来到了一家废品收购部,在废品堆里找磁铁。废品部的人问:你找那东西干什么?黄荣说:给孙子玩。黄荣还没孙子,但一想到儿子他就来气,简直就是个败家子,二十六了还没女朋友,一天就知道撸大点耍钱。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
在中午都吃午饭的时候黄荣拿着一块磁铁回到了煤场,从大门口牵来一个小驴车在自家的煤堆上装了一吨煤,放在了窗外大秤上,他又进了磅房,把磁铁粘在了磅吨标的后面,反复地测试,最后他把磁铁砸到一吨煤正好少一百公斤为止。他把磁铁放进了裤兜里。
下午,WS局来拉煤了,是管常务的局长亲自来的,还带了两名监秤人员。黄荣趁人不注意,把磁铁粘在了磅吨标的后面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没用两个小时煤拉完了。两个监秤人员回到局里,局里锅炉房的锅炉工和后勤科的人炸了营,都说不够四百吨,得少五十吨。可能是监秤的人拿了卖煤人的好处,做了手脚。两个监秤的人受了委屈说:保证地磅没问题。WS局为此闹了半年的内部矛盾。一把手为此也紧张了一阵子。
黄荣尝到了磁铁的甜头,又巧得钱三万来元啊。于是,领着哥们连着好几天去夜总会潇洒。白天卖煤他继续利用磁铁挣昧心钱。有一天一个老太太来找黄荣,说以前买煤一吨都灌了二十袋,这回买煤回家才灌了十七袋,怎么办?黄荣说:你看少,为什么不在院里说,出大门谁知道你把煤卸到了哪里?老太太说:作孽呀,我是从吃药钱里挤出买吨煤钱啊,黄荣说:你说这个没用,我也不是民政!
一天晚上,老婆给黄荣洗衣服,在他衣服兜里发现了磁铁,黄荣老婆问儿子:你爸这老东西揣这玩意做什么?还是儿子聪明,只想了一会就说:准是用它粘地磅的。
老婆卖煤、儿子卖煤都管他要磁铁,天长日久,院里其他几家都知道磁铁能卖煤多挣钱的秘密,家家都借用黄荣的磁铁,后来都嫌麻烦,索性以黄荣磁铁的大小都仿制了一块,卖煤的六家有五家人的兜里都装着磁铁,有时男女一起走,只见两人的裤兜啪地粘在了一起,弄得人啼笑皆非。到了晚上下班,几家卖煤的人还互相询问:今天怎么样,有磁性吗?收入多的人就点点头说:今天还行,磁性强。只有老宋头说:这场子完了,毁就毁在这磁性上。老宋头没几天把自家的煤垛搬走了。
黄荣和这五家卖煤人都知道,这样少秤卖煤肯定影响煤场声誉。但一有来买煤的他们就像得了毒瘾,不挂磁铁就不好受,因为挂一下就等于白捡了六十元、一百二十元、一百八十元……都说是吃一口得一口,习惯了。
一天,有一个女人用大汽车给自家的蔬菜大棚来拉煤,黄荣对这农村女人说:咱们卖煤质优量足,少一补十。女人信了。在汽车装完煤过磅时,黄容说:您如果不放心您就亲自过磅。女人果然自己动手过磅,满意地走了。黄荣骂道:大傻B,十吨正好缺她一吨,一次白捡了六百元,太有磁性了。
渐渐的,在这煤场买一吨煤少一百公斤的说法在小县城里家喻户晓。各单位也不敢去储木场买煤了,领导怕为了这几个钱丢了乌纱帽。原来像磁铁吸引用户的煤场现在用磁铁给整黄了。现在,可以经常看到黄荣在临时劳务市场拿着大板锹站大岗,他身上没一点磁性了。
安子
我认识安子是在我当上副县长的第二年。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作缠人的赖子,我瞧不起他,甚至从心里厌恶他,可谁承想,正是他救了我的命。
一天,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穿黄军装的青年敲开了我的门。我问他:你找谁?他跺了棉胶鞋说:您是石县长吧,我是黑鱼泡屯的,没事,就是来看看您,你是咱们乡出来的大官呀!我看他圆圆的头上一脸苦涩,我猜他一定有事求我,我问他:有事么?青年说:我姓安,是前年从部队复员分配到粮库烧锅炉的,我就是来认老乡来了,我身体好,您家里如果有力气活找我,我走了。我送他到门口。我想,你就装吧,看你什么时间把事情说出来。
正月十六他又来了,还是穿着那身肥大的黄军装,对我说:石大哥,我寻思春节到您家拜访,我不知道带什么,知道你们当官的不缺什么,空手巴脚的又不好意思,就没去上。我说:不用,不用。他停了一会说:我现在家里五口人,就我一人户口在城里,向公安局报了几次都没批,我寻思把我爱人的户口落上,好叫他在城里找点活干,不怕您笑话,五口人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我想,户口没进城的人多了,你几句话我就给你写条子办户口,那还了得?于是我说:现在国家对农转非控制得非常严格,等以后宽松时再说吧。他默默地走了。
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回到刚盖完小二楼的家里,见到满院杂物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楼前的空地还被打起了垄,还铺满了农家肥,我眼睛一亮问老婆:你真是模范妻子,该表彰奖励!老婆说:别忽悠我,说是你找的老乡和他爹来整整干了一天,才走,弄饭也不吃。我知道是安子干的,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愉快,我对老婆说:谁说什么你都信?他来干活是有求于我,今后无论谁,只要你不认识就不要放进门来!安子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我。
初冬,安子又来了,他那身黄军装又脏又破。他说:实在没招了,又来麻烦你,老人怕冷,我的煤本才一吨煤量,想求您写个条,批一吨煤。我笑了说:既然批一次,我给你批十吨吧。安子说:我实在买不起,兜里就一吨的钱。我给燃料公司写了条,他说了声谢了就走了。我真的不愿写这条,掉价!第二天刚上班他又在门口等着我,穿得像要饭花子,我有些烦:怎么,我的条子没好使?他说:不,人家看了您的条,没要钱。我得告诉您一声啊,转身要走。我说:你回来,我有套刚洗完的中山装你拿去。
这之后,他年年都来找我批一吨煤。年年都穿身我送的中山装,那涤卡料真结实。真正叫我烦他的是在他下岗后,三天一趟两天一趟,叫我给他找个烧锅炉的地方干活,我说我找不到,他说你这么大的官,你跟哪个单位说一声谁敢不用,后来他见我烦了,他说:我现在供着两个大学生呀,都是重本,我房子都卖了。我说:我要去省里开会,你没看我忙吗?回去吧!
过了好一段时间,安子又来了,又是买煤,我说:现在不是计划经济了,现在卖煤的都是个人的买卖,还给谁写条?他说:你是县长,给谁写都好使,再说我就省个差价钱就行,我从兜里掏出二百元说:去,用它买,顶你的差价钱,你可饶了我吧,我一摔门就走出了办公室。
第一年办社会低保,安子又来了,他已经不是小伙子,有些驼背了。要我给他老婆批条办低保,我厉眉厉眼地说:你找街道去,那里管,他磨叽着叫我写条,我正要发火,办公室主任进来了,把他领走了。
安子最后一次有事找我,是他在国家重点科研部门工作的孩子结婚,他说:您能去就行,不用随礼,儿子单位来了领导,想让您给儿子壮壮脸面。可是,最终我还是因忙把这事给忘了。
我退休后,心脏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去年的一天,我早晨出去散步,看到了蹬三轮车的安子,我说:小安子,孩子都出息了,你怎么还干这个?安子下车说:县长大人,我闲不住啊,刚买了房子,还没缓过来呢!你怎么样?我说:快死了,发动机不行了,下个月准备去上海看病。
安子说:你先别走,我有个偏方专治心脏病。用狐狸心瓦盆炖朱砂,一个吃一次,三十个一个疗程,三个疗程必好。我笑了说:你小子玩我,我在岗的时候,那帮小青年给我起外号叫老狐狸,老狐狸的心坏了还得用小狐狸心补?再说了,上哪里弄那么多狐狸心?安子说:你等着,我给你找!
农历十月初,安子来了,他真的弄到了狐狸心,并且嘱咐我要买到好朱砂,我说那容易。我已经吃了他拿来的六十多个狐狸心了,每当吃狐狸心的时候我就想:他在那里弄到这么多狐狸心?给他钱还不要。嗨!过去真有些愧对他,办不办事不说,就说对人那缺德态度。
别说,这偏方还真的好使,心脏不再偷停了,也不过速了,去医院一检查,大夫说:你心脏赶上二十岁的心脏了。
老伴说:你的病好了,你应该拿点钱去安子家看看吧,不说他家还不富裕吗?我不知道他家,我打电话找了好几个人,都说他家老房子在铁路西。
我找到了他的老房子还锁着门。我问了他西院的邻居,那邻居说:他老房子卖多少年了,不过他天天晚上来,给我的狐狸圈起半宿的狐狸粪。
我问他的老邻居:你养狐狸?我又问:你卖狐狸心吗?安子的老邻居说:这安子用清理狐狸圈的工钱换狐狸心,说是给他老朋友治病,谁知道他的狐朋狗友对他有多大的恩情?我眼睛潮了,我也莫名其妙地骂道:真是他妈的狐朋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