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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2009-07-02闫桂花

北京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女老板猪蹄网吧

儿子迷恋网吧不归家,父母四处寻找难寻到,儿子误入歧途,却又生出了好勇斗狠的少年胆。面对成长的烦恼,少年和他的父母该作何选择?

上午九点多钟,猪蹄老大和媳妇在菜市场卖猪蹄,孩子的班主任李老师跑到菜市场告诉猪蹄老大,你儿子已经有三天没来学校上学了。猪蹄老大的心一下就揪紧了,他看看李老师说,这个驴玩意儿会跑哪儿去呢?说罢,老大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话粗了点,很不好意思。李老师说,快去找孩子吧,这孩子肯定是泡网吧了,我还有课。李老师说完匆匆地走了。

猪蹄老大到网吧找儿子,他到宏福花园附近的网吧里挨个儿地找,网吧全是些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家出来一家进去,找了半天没见影儿,猪蹄老大无明的火就蹿起来,他扯起嗓子骂,网吧老板睬也不睬。而那些玩游戏的孩子会惊恐地瞅一下,看来的人不是找自己的,就全部回到电脑游戏当中,他们关注的是眼前电脑视频带给他们的世界,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猪蹄老大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没有找着儿子,他从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瓶矿泉水喝起来,冰凉的水喝到肚子里,心里的一团火多多少少压下去些。猪蹄老大边喝边骂,啥社会了,连个球孩子也管不了了。摊主见猪蹄老大这么冷的天气满头的汗,不用猜,这人心里肯定有急事,摊主从一个塑料袋里揪出长长的一条卫生纸递给他,摊主边递边搭茬儿,擦擦汗,擦擦汗,是不是在找人?猪蹄老大说,嗯,我儿子逃课了,你知道附近有没有网吧?摊主说,往文化街走吧,文化街那边全是新开的网吧。猪蹄老大头也不回就朝文化街去了。

到了文化街,新建起的街道全是一家家新的网吧,老大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儿子,他又跑到学校里。李老师看见猪蹄老大问,找到没?猪蹄老大一听更急了,原是想到学校看看回来了没,没想到是当头一瓢冷水,浇得猪蹄老大心火直往上蹿。猪蹄老大告诉李老师,方圆十几里大大小小的网吧全去过了。李老师叹口气,你们不能光顾做生意挣钱,孩子还是要管的,实在不行报警吧。猪蹄老大一听急了,那哪儿行呢?还是再找找吧,一有事情就报警,警察忙得过来吗?猪蹄老大又说,我儿子常和班里哪个同学玩?李老师说,这孩子平时在班里很少和同学们一起玩,有点孤僻。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跑过来,她说,李老师,是王玉的爸爸吧,我今天早晨在文化街看见王玉了。李老师眼睛一亮,宋小英,你好好想想,在哪条街上,是不是网吧门口?宋小英说,好像不是网吧,是游戏厅,那个游戏厅叫奥迪狂奔。李老师说,宋小英你回去上课吧,宋小英就跑着走了。李老师对猪蹄老大说,你看宋小英这个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她爸爸下岗好几年了,她母亲又重病在身,偏是这样的孩子很懂事,学习老排在全年级第一名。猪蹄老大知道老师们总看重那些学习好的孩子,见了人就夸,自己已经火烧眉毛了,李老师还忘不了夸别的孩子,猪蹄老大更是说不上的滋味。他说,李老师,你忙吧,我再去找。就告辞了。

冬天天黑得有些早,到了晚上六点钟天就暗下来,校园里传出上晚自习学生们的读书声,猪蹄老大心里酸酸的,不知啥时候眼泪就淌在嘴里,这眼泪咸咸的涩涩的,老大全然不知就咽到了肚子里。按照宋小英说的,猪蹄老大找到了奥迪狂奔游戏厅,游戏厅老板是个中年女老板,她的头发卷着很夸张的卷儿,眉毛也画得很夸张,穿着也很夸张,好像真的要狂奔一下。猪蹄老大进来的时候,女老板就对他很不满,并且不拿正眼看他。女老板说,你干什么?猪蹄老大说,找儿子。女老板问,你儿子多大了?猪蹄老大说,刚过十四岁。女老板说,十四岁是未成年人,我这儿没有未成年人。猪蹄老大看看那些坐在游戏机前的孩子们,现在的孩子们营养好,自己的儿子十四岁就已经一米七五了,哪能看出是未成年还是成年了?猪蹄老大一脸茫然,心里还嘀咕,谁知道是成年未成年呢?女老板不高兴了,你嘟嘟囔囔地干啥呢?别影响我的生意。猪蹄老大只好从游戏厅出来。

没找到儿子,猪蹄老大就回到菜市场和老婆收摊,老婆一看老大回来了,问,找到了吗?老大说,没找到。老婆就不敢说话了,并且开始收摊。收摊的时候又忍不住说,前天、昨天这孩子都没上课?老大说,上球上呢!老婆又不说话了。老大说,这孩子开始哄大人了,今天回去非收拾收拾他不可。老婆说,管孩子我不反对,别张嘴闭嘴就是收拾、收拾的,让人听着不舒服。老大说,摊上这种孩子,这辈子也别想舒服了。老婆也怏怏不乐,把那些盆子和搁肉的盘子装在三轮车上,今天卖的自然没有往日的多,车沉甸甸的。老婆见老大抽闷烟,她就推起三轮车慢慢地走,老大也不帮她推,装了满肚子的心思在后边跟着。

他们回到了家,孩子还是没有回来,老大说,我再出去找找吧。老婆说,吃完饭再去,那么大的孩子了,腿长在他身上,该回来就回来了。老大摆摆手,灰头土脸地走了。

从家里出来以后,老大感到天气真冷,大同这地方就这样,一到了冬天,早晚的温差特别大。老大稀鼻涕一股股地往外流,有点感冒的征兆。他还是挨着网吧进,进了出,出了进,连个鬼影也没找着。猪蹄老大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成这般田地,啥时候孩子开始变的呢?老大在心里画一个大大的问号,老大心里的气直劲儿往上涌,甚至老大想到见儿子后先给他一个脖子拐,甚至想到用脚踢他,甚至想到骂孩子的一些话。然后老大又想到李老师,孩子都逃课三天了,今天才告诉自己,这种老师是不是也有责任?转而,老大又觉得不该责怪老师,一个班里七十多个孩子,靠一个小女人管肯定有放羊的,再想想自己和老婆,两个大人连一个孩子还管不住,平时光顾卖肉挣钱了,老大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怨恨自己。

路过矿区中医院的时候,猪蹄老大看见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大人,那个孩子很吃力,走走停停的真艰难。猪蹄老大从这孩子身边过的时候瞅了一眼,一看就是儿子班的那个女孩子,老大想了半天想起这个女孩儿叫宋小英。猪蹄老大一脸疑惑地问,宋小英,你这是背的谁?宋小英累得连话都说不上来,她又用双手使劲儿把她背的那个人往身上颠了颠说,我妈又病了,我送她上医院,叔叔你还没找到王玉?老大说,我来帮你吧,你父亲呢?宋小英说,我爸爸下岗了,打零工,没早没晚的。猪蹄老大说,我来背吧,你一个孩子背得动吗?宋小英说,背得动,背得动,我妈可轻呢!尽管孩子说背得动,猪蹄老大还是看见孩子相当吃力,猪蹄老大执意把宋小英的妈接过来,她母亲已经有些休克了,猪蹄老大背着宋小英的母亲急步走起来。宋小英跟着后面呼呼地喘着气。

到了医院,医生们见了宋小英说,你妈又来了。猪蹄老大一看就明白了,宋小英肯定是常来这里,要不那些护士医生都和她熟。宋小英说,我妈又犯病了。医生们就开始给她妈配药,先打了一针,又给输上了液。宋小英额头那些细汗干了,宋小英说,谢谢叔叔啊。猪蹄老大说,谢啥呀,以后别自己背了,正长身体别落下毛病,叫120救护车就行了。宋小英说,120救护车可贵呢,我们家可喊不起。猪蹄老大就不说话了,他上下打量着宋小英,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瘦瘦的,哪里来那么大的劲儿去背一个大人?就算她母亲再轻,也是为难这个孩子了,刚才自己背的时候也费了好大劲儿了。猪蹄老大心想,真是个懂事、懂理的好孩子呀。想到这儿,老大又想起自己的儿子,老大和宋小英说,好好照顾你妈吧,我再去找找那个小王八蛋。宋小英说,叔叔,王玉他会回来的,你放心好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猪蹄老大越来越感到无助。他路过几个派出所的时候差点儿就迈进去了,但还是忍住了。他担心找了派出所会把事情搞大,事情搞大了对孩子没有好处,最后还是决定回家等。

回到家里,猪蹄老大看见老婆眼睛红红的,肯定是偷偷地哭了,猪蹄老大又有些同情起老婆来。自从做上这点儿小买卖,夫妻俩起早贪黑的,连个好觉也睡不成,钱是挣了一点点,但是把儿子给荒了。猪蹄老大说,你以后就别管摊子的事情了,在家把孩子照料好就行了。老婆点了点头。

猪蹄老大的儿子王玉早上从家里一出来,他就碰上了苗祥祥。苗祥祥告诉王玉自己已经三个月不上学了,苗祥祥说,咱们的成绩有啥上头呢?王玉从心里不希望别人提到学习的事情,虽然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可是真让王玉放弃学习,他还是没有想过。王玉抬眼看苗祥祥,说,不上学干啥去呢?苗祥祥用手捏住嘴,神情怪异地打了个“呼哨”。“呼哨”尖利地刺着王玉的耳朵,王玉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想弄聋我的耳朵?苗祥祥说,我想弄瞎你的眼睛。王玉说,你敢弄瞎我的眼睛,我就敢要你的命。苗祥祥看王玉眼睛里冒的光让人害怕,苗祥祥忍不住软了下来,他说,我是说看你的眼睛就不是学习的料,为你那眼睛,我给你配了一把瑞士军刀。王玉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把刀,为了那把刀没少挨父亲的打。他父亲逼他说出刀从哪儿来的时候,英雄主义就从他的胸腔里诞生了,打死也不说。他父亲打了他,并且没收了他的刀。王玉不想说这件事情,一个男人连个刀也守不住,还能做啥呢?那把瑞士军刀配的,真绝,苗祥祥还是非常得意地沉浸在那件事情中。近几天,王玉逃避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已经上过几回网了,网上的游戏把他带到了另一个神奇的地方,昨天和前天他在网吧赢到一百多枚金币。苗祥祥说,你想啥呢?咋不跟我说话。王玉说,到学校去。王玉本来想说到学校学习去,可他又羞于说出“学习”二字,学习二字很遥远,不是离自己,就是离苗祥祥也已经很遥远了。苗祥祥哈哈地笑,倒数第三名了还有心思去上学?苗祥祥止不住地笑,王玉准备快步离开,苗祥祥说,今天别去了,到集贸市场走个场。王玉说,啥叫走场呢?苗祥祥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集贸市场的时候,王玉断定自己又逃课了,王玉有些害怕。苗祥祥说,别怕,根据咱们国家的国情,给咱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安排学习了,考不上高中差一分三百块,你爹你妈卖多少猪蹄才能挣三百块钱?最现实的是咱们去挣钱,你挣了钱你爹你妈就不用卖猪蹄了。苗祥祥这么一说,王玉心动了,王玉觉得苗祥祥虽然是个混混,可他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邻居燕燕高考时只差了三分,燕燕得了抑郁症,燕燕几次见了王玉就揪他的衣服说,我的政治都答对了,我的历史也都答对了,我的数学就差三分及格了,三分!燕燕说话那口气和表情,完全是对世界的一种怀疑,那种怀疑像利剑一样扎到王玉的心上。王玉差一点儿就想过去亲吻一下燕燕,那念头只是想了一下,王玉还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从小,王玉叫燕燕一直叫燕姐,后来,燕燕忙着高考已经不出门,头上一片一片地掉头发,临近高考的时候,燕燕几乎崩溃,她拿剪子剪掉了自己的辫子,头发七长八短地去参加高考了,考试结果仅仅差三分。后来王玉觉得,父母认为自己有病就好办了,一个有了病的孩子,父母就不会要求你的成绩和做人了。他的这种态度被父亲一下就识破了,他父亲说,有球的病哩,就是缺乏教育,就是懒得学习。父亲是个粗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王玉好像一个被戳破的皮球,不由得泄下气来。跟苗祥祥在一起,恐惧掺杂着兴奋。

到集贸市场,王玉看到母亲和父亲忙着,王玉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更要命的是他看见李老师和他父亲交谈,离得远,老师和父亲说什么没听见,他见父亲的表情是气哼哼地,还看到父亲和母亲发了脾气,还看到父亲走了母亲偷偷地抹眼泪。那一刻,王玉心里涩涩的,以至于苗祥祥扯着嗓门喊,王玉都没有听见。苗祥祥用脚踢王玉屁股的时候,王玉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苗祥祥说,躲远点吧,别让你妈瞧见你。王玉就跟苗祥祥到了集贸市场最里面的一间房,房间里摆了几台机器,苗祥祥把王玉带到一台机器跟前说,这家伙更过瘾。王玉一看就知道这是老虎机,王玉听人说过,但自己从未尝试过。苗祥祥说,兜里有钱没?王玉摇摇头,王玉只有网吧里的金币,那些金币一直存在网吧女老板手里,现在自己身无分文。苗祥祥不信,搜王玉的身,摸了一遍认定王玉没有哄他,苗祥祥就从兜里掏出二张十元的还有一些零钱,苗祥祥数了数就把十元塞在王玉的手里说,这十块算我借给你的,输了往后还我,赢了要加倍还。王玉接了钱,他想了想说,我没有玩过这种机器,你先上。苗祥祥和店里的老板把钱换成了游戏币,苗祥祥站到机器跟前,他把游戏币塞进去双手使劲按游戏键,三球合一,王玉看懂了,这是赢了。老虎嘴里吐出游戏币,塞进一枚,吐出三枚,苗祥祥喊,赢了,赢了。王玉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钱也换成了游戏币。苗祥祥说,你到边上那台机器去玩。王玉就到边上那台游戏机旁,他把游戏币塞进老虎嘴里,也学着苗祥祥去按,结果塞进去的三枚游戏币全被老虎吞了。王玉有些沮丧,又把手里几枚游戏币塞进了老虎嘴里,他使劲儿按,还是没有吐出游戏币,只有两分钟,手里的十元钱就没有了。苗祥祥很顺,赢钱赢得都顾不上理他了。

王玉一个人走了出来,他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回家吧,老师已经告状,少不了一顿毒打。上学校吧,腿也迈不动,他一个人开始在街上游荡,游荡来游荡去就又到网吧了。网吧女老板乐了,小子,腿顺了吧,你这几天运气好,拿你的金币玩去。女老板就把一张充值金币卡给他了,他拿过卡飞快地找了一台电脑,坐在电脑跟前,打开前几天的那场游戏接着玩起来。时间飞快地度过,网吧里的人渐渐地少了,王玉的金币卡已经透支,王玉知道这是倒霉的一天。女老板说,玩得太花,钱都输了吧!王玉说,都输了。女老板说,有钱再买上玩。王玉说,我没有钱了。女老板盯着王玉,她的夸张的卷发不停地波动起来,她生气地说,没钱敢透支?王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女老板又说,让你家长来吧,付了钱再走。王玉感到通体的寒冷,这么僵持下去,人越来越少,女老板脾气会越来越大,王玉这回是真正害怕了。王玉走到女老板跟前说,要不我给你扫扫地吧,拖拖地也行。女老板手一挥,我自己不会扫地?我自己不会拖地?我开网吧为了啥?拿钱来!王玉可怜地说,我真的没有钱了。女老板从他身边走过去收钱的时候,就摸了一下他的下边,女老板说,硬也不硬,气倒挺粗。这个无耻的动作把王玉激怒了,王玉从网吧收钱的台子上看到一把剪子,王玉操起那把剪子,他把剪子刺进了女老板在成人看来很漂亮的屁股里,“扑哧”一声,女老板哇一下倒了,王玉背起书包跑了起来。

已经几天没有儿子的消息了。猪蹄老大嘴上起了一串串水泡,老婆眼直愣愣地见了熟人也爱理不理,生意明显不如前几天。这人一倒霉,干啥,啥不顺,来买货的人也少了。还有人反映,猪蹄老大的熟肉远不如从前的味道,老婆再也无心穿她的白大褂,白大褂上荡了细细的灰尘。市场有人传闻说现在有贩卖人体器官的,这话一传过来,简直是要猪蹄老大的命。儿子虽然年纪小,可他的个头和器官是再正常不过了,猪蹄老大和老婆不敢细想。他们已经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的同志虽然作了记录,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派出所警察小陈想从猪蹄老大夫妇嘴里探出点什么,他问猪蹄老大,你儿子喜欢什么?猪蹄老大问他媳妇,咱儿子喜欢啥?媳妇摇摇头,猪蹄老大骂媳妇,你咋当妈的,连孩子喜欢啥也弄不清。媳妇本想顶呛猪蹄老大一句,你咋当爹的。不过猪蹄老大的媳妇忍住了,顶呛完又能做个啥?这些年光顾着做生意了,起早贪黑的,屁钱没有挣上,把个孩子也弄没了。猪蹄老大还给派出所警察小陈拿了五个猪蹄,老大说,这几天卖不动,拿回去吃吧。小陈见猪蹄老大夫妇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就接了猪蹄,悄悄地给猪蹄老大的电子秤下压了五十元钱走了。临走,警察小陈说,两口子可得注意身体啊,这年月,孩子们的心都不在家里,也许他在外面混得不错,你们在这瞎着急。小陈的话,让猪蹄老大夫妇心里多少感到安慰。

猪蹄老大到小酒馆喝了一顿闷酒回家了,媳妇这次是忍无可忍了,媳妇说,儿子也没了,你还有心情喝酒?猪蹄老大照媳妇脸就是一巴掌,老大说,啥叫没了?你个破嘴。媳妇就放声大哭起来。猪蹄老大叹了口气,哭哭也好,再憋下去非憋出毛病不可。

扎完那个女老板,王玉拼命地跑,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除了几盏路灯以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已经不多。王玉心里害怕极了,自己在哪里?反复问过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靠着一根电线杆坐下来。他想起父亲曾经教导的一句话: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啊!啥是苦中苦呢?王玉想了几遍,父母一天推个破车卖猪蹄,苦了没有?上次母亲病了,到诊所输液,一天五十元,母亲傻眼了,五十元就是她两天的纯利润,母亲不敢再输液,到现在,母亲不是落下“吭吭吭”咳嗽的毛病吗?母亲对王玉说,王玉,好好锻炼身体,可不敢有病啊?妈不求别的,只求你身体健康。猪蹄老大一听生气了,健康顶屁用,健康不给你机会有用吗?王玉看看妈,看看爸爸,真是妈说妈有理,爸说爸有理。当然,也怨自己在学习上不争气。上次母亲哆哆嗦嗦地交那个额外费用的时候,王玉差一点就摔书包不学了。要不是看班主任李老师的脸白白的,好像她做了亏心事一样,差一点儿王玉就主动辍学了。王玉还记起有一次他和父亲说,爸,你说多会儿才能人上人呢?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巴掌,屁苦没吃就想当人上人!王玉不说话了,王玉不说话的时候父亲更生气,上来又是一巴掌。王玉知道,父亲想把他打清醒,可是越打脑子越糊涂,好像灌了糨糊一样不开窍。

这回好了,捅了更大的娄子,王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由于蹲得时间太长,王玉的脚已经麻了,他只好站起来。他刚站起来,一辆警车就“哇哇哇”地开过来了,王玉着实吓了一跳,他担心车上会下来警察把自己拉走。可是,警车却呼啸而过,喊着靠边靠边。警车走了好远了,王玉骂,大黑夜的,让谁靠边呢?走在黑夜的街道上,书包越来越重,几次王玉都想把书包扔了,可还是下不了决心。饥饿这个王八蛋说来就来了,饥饿让王玉感到一丝丝绝望,他开始朝回家的方向走,挨打就挨打吧,至少可以吃点东西。可是走着走着又后悔了,他想到万一那个女老板找到自己的父母要求赔偿怎么办?父母挣的辛苦钱非打水漂不可。不回去女老板肯定是查无对证了。王玉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起了苗祥祥,就朝集贸方向走去,到了白天打老虎机的地方,那个屋子亮着灯,王玉就进去了。

苗祥祥果然还在老虎机旁,此刻王玉看见苗祥祥就像遇到久别的亲人一样。王玉拍了一下苗祥祥的肩头,苗祥祥一转身乐了,王玉,是不是让你爸打出家门了?王玉不说话,苗祥祥说,今天手顺,拿了十多块赢了百十来块,老子不玩了,咱们吃点东西。王玉一听吃点东西,很精神地振了一下,两人就相跟着走了。苗祥祥说,哪里有吃的东西呢?这阵儿真是饿了。王玉说,网吧附近的小卖部吧,那儿关门关得晚,不过我不能让我父母碰到我。苗祥祥说,你父母穷事真多,我家已经习惯我了,我是自由的,想回就回,不想回就拉倒。王玉“唉”地重重叹了口气,他说,我把网吧的女老板屁股捅了一剪子,闯大祸了。苗祥祥一听笑了,小子,你不是在做梦吧,是不是又冻又饿糊涂了?王玉说,真捅了,不骗你。苗祥祥说,真捅了?王玉说,真捅了。苗祥祥一拍王玉肩膀,看不出你还是少年英雄啊,走,买吃的去!

王玉走失事件在学校里普遍传开,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现在卖肉串的全是用死人肉串的;有的说,现在专门有倒卖人体活器官的;更有甚者说,像王玉那种个头,可以做优秀特工人员了,做国家的特工是不能露任何蛛丝马迹的。班主任李老师的脸比以往更白了,她这种病态的白,好像王玉的走失是自己的责任,她对班里的孩子管得更紧了,谁请假必须家长亲自打电话来,谁放学都安排相邻的伴儿一起走。李老师还自己花钱印了一份家长必读,她告诉家长们平时要关心正在成长的孩子们,青春期的孩子们易冲动,逆反心理比较严重,家长要时刻关注孩子的心理变化,和孩子有矛盾不能化解的要和老师沟通等等。对此,家长们给李老师很高的评价。李老师发家长必读的时候,在每张纸上写下每个学生的名字。当她写下王玉这个名字时,李老师手有些抖,但她还是认真地把王玉的名字写上了。班长宋小英发这些家长必读的时候,她把家长必读轻轻地放在了王玉的桌子上。李老师也看见了,全班的同学也都看见了,好像这份家长必读把班里的七十一双眼球全吸引了。同学们看到那个空空的座位,桌子是宋小英每天给擦的,所以上面没有落下一丝尘土。所有同学都和宋小英一样的善良,包括那些和王玉闹过别扭的同学们也都期盼着王玉回到他们身边。李老师看到自己带的班这么团结,李老师的眼睛湿润了,李老师说,王玉同学很快会回到我们中间,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七十一名同学齐声说,他会回来的。

猪蹄老大和媳妇已经不去出摊了,他们竭尽全力地寻找儿子。每天一早出去,夫妇分头去找;每天晚上回来,茶饭不思,瞪眼发直。邻居燕燕从神经病院回来了,燕燕问猪蹄老大,宝玉弟弟呢?问完,哈哈哈地笑着走了。猪蹄老大说燕燕妈,病没治好弄回来做啥呢?燕燕妈说,燕燕这病轻多了,现在基本恢复了,孩子还没找到?猪蹄老大说,宁让气破肚,也不能想瞎眼啊!猪蹄老大这话一下说到燕燕妈的心里,燕燕妈就哭了,那是啊,现在都拉扯一个孩子,孩子有个闪失不是要命吗?猪蹄老大和燕燕妈都哭了。

猪蹄老大又去派出所,派出所小陈无可奈何地说,一个孩子丢了很不好找,线索太少。猪蹄老大说,话是这么个理儿,可要你们这些公安熬蛋吃?小陈笑了,我们不是也破获了几起大要案吗?猪蹄老大说,那还是你们上心,大要案能领功请赏,我儿子这事在我家是大事,一到你们派出所就变成小事了,这理我知道。

小陈说,老大,以前你挺明理一个人,现在咋这样儿?猪蹄老大说,咋样儿,我他妈死的心都有了。小陈拍拍猪蹄老大的肩膀说,回去吧,回去等信儿。

王玉想回家的时候被苗祥祥拦住了,苗祥祥说,回去干啥呢?咱们一块儿出去走个场,干个啥的。王玉见到苗祥祥胳膊上刺了一把剑他就开始头晕,那把剑刺在膀头上,灰蓝的剑身和红色的剑柄,这两种颜色都是王玉非常讨厌的。王玉说,你胳膊上刻的那是一把死剑。苗祥祥听了没有说话,伸出胳膊搂着王玉的脖子,膀头恰好就在他眼跟前,王玉恶心得哇哇直吐。苗祥祥说,我不想听的话最好别讲,小心我揍你。王玉这几天也正憋着气,他把苗祥祥的胳膊狠狠地甩开,苗祥祥就抓着他的头发和他干起来了。

后来,王玉的鼻子出了血,苗祥祥开始住手,王玉就走了,那个书包也不见了。王玉漫无目标地走在街上,他在一根电线杆上看见贴着寻找自己的启事,寻人启事上印着他的照片。他看到照片上的自己非常陌生和麻木,好像那不是自己,就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一样,他冷冷地走开了。

天黑了,王玉不知道自己走在那条街道上,反正每一条街道既熟悉又陌生。王玉更感奇怪的是,所有的路人都急匆匆的,人们不知道在忙什么,人们也根本不关心谁丢了,谁找谁。王玉有点可怜自己的父母,以为贴了寻人启事就能找到孩子。

王玉在四川包子铺打零工,他给包子铺的老板倒泔水,包子铺的老板供他吃饭,不给工钱。王玉倒泔水的时候,借着路灯他看见了他的体育老师贺黑点儿,贺黑点儿是同学们给起的绰号,因为贺黑点儿的额头上长着很黑的一个痦子,那个痦子上还长着几根毛。王玉是非常讨厌这个体育老师的,不知道因为他的长相,还是因为他的那个痦子,反正,王玉一见贺黑点儿就来气。更让王玉奇怪的是贺黑点儿家不在这儿住,那他到平房区干什么呢?王玉想了想自己奇怪的有点儿多余,就绕着走开了。

王玉绕着回包子铺的时候,他看见了宋小英,宋小英没有看见王玉,王玉想和宋小英说句话,可又噎回去了。他看见宋小英的右臂上戴着一个孝字,王玉就猜测是宋小英的妈死了,同学们都知道宋小英的母亲常年生病。宋小英瘦瘦的身子,背着那么重的一个书包,王玉觉得宋小英比自己更可怜啊!王玉想喊住宋小英,宋小英走得很快,好像赶着有啥急事的样子。王玉拎个泔水桶跟着宋小英后面走,他想找个机会和宋小英说句话,相信宋小英会告诉自己这些天发生的一些事情。

宋小英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院门是开着的,更让王玉吃惊的是贺黑点儿在里面。王玉看见宋小英进院以后,贺黑点儿把门咣地关上了。王玉还听到贺黑点儿说,英子,你来了。宋小英说,贺老师,您不是让我劝劝王玉吗?他在哪里呢?我怎么没见他。贺黑点儿说,他出去买吃的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进去。宋小英犹犹豫豫地进去了。王玉蒙了,贺黑点儿捣的啥鬼呢?

王玉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宋小英的尖叫。王玉的血热了,他操起泔水桶冲了进去。贺黑点儿的脑袋“砰”的一声和泔水桶撞开了花,王玉拉起宋小英跑了起来。

作者简介:

闫桂花,女,生于1969年1月16日。鲁迅文学院第八期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大同市作家协会女作家联谊会副主席。1983年开始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发表作品约五十余万字。散文《我的父兄是矿工》获全煤系统第四届乌金奖,优秀散文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收藏》获全煤系统第五届乌金奖,优秀散文一等奖。

责任编辑 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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