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2009-06-29周海亮
周海亮
在生命的绝境,最能挽救我们的,是责任,或者说,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男孩背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表情阴郁不安。他慢慢地走出屋子,防盗门随即在身后发出一声闷响。他还会回来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回不回来都没有关系。他认为世界本就是地狱,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尖牙利齿,到处都是冷彻骨髓的坚冰。
电话突然叫起来,隔着防盗门,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焦灼与不安。男孩愣了愣,两只脚落在不同的台阶上,身体如塑像般静立了。他在想要不要回去接那个电话。他在想,谁会给他打来电话呢?记得上一次电话响起,还是半个月以前——邮局的话费催缴通知。
男孩愣怔片刻,转身,开门,进屋,抓起电话。帆布包仍然背在肩上,他漫不经心地站着,保持着一种随时放下电话走出去的姿势。
打来电话的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说他找了男孩很长时间,如果方便的话,这件事情男孩一定要帮忙。他说,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接受任何条件,前提是,男孩能够答应他。
男孩想了想,说,我得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感到有些好奇。
男人告诉他,他的女儿两周以前突发亚急性肝衰竭,目前急需血浆置换才可能转危为安。问题是他女儿的血型是被称为“熊猫血”的非常稀有血型,虽然市医院和市红十字血液中心都在积极联系,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找到充足的同配型血源。所以我才找到了您,男人说,我知道您的血液是Rh阴性O型。
男孩终于想起来了。大学时他曾加入了一个组织,填了表格并签下了名字。那张表格他填得很详细,包括他的非常稀有血型。他已经记不清楚那个组织的名字和义务,他只记得其中一条是他愿意随时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危急病人。可是大学毕业以后他就将这件事情淡忘了。怎么不可能忘记呢?从来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也从来没有人再找过他。那个曾经的组织更像几位年轻人心血来潮的游戏,既没有章程,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监督。
男孩攥着电话,摘下背包。他坐下来,安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同意了陌生人的请求。他一路小跑来到大街,打一辆出租车,直奔陌生人指定的医院。坐在司机身边的他,竟然兴奋得战栗不止。
一切顺利,男孩挽救了一位女孩的生命,几天后男人再一次把电话打给男孩,约他出来。
在酒店的包厢里,男人推给男孩厚厚一沓钱。他说,您务必收下这些钱,我知道大恩不言谢,可是请原谅,我真的找不到其他可以感谢您的办法。
男孩笑笑,将那沓钱推回去。您不必客气,他说,虽然我救了您女儿,可好像,我什么也没有做。
中年人将那沓钱再一次推给男孩。您救了她,就等于救了我和我的全家,如果您不收下这些钱,我和我的女儿,一生都不会心安。
男孩没有动。可是您知道吗?他说,您和您的女儿,其实也救了我。
救了您?男人吃了一惊。
是的。男孩说,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就变得心灰意冷。我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我不想工作,不想思考,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年。三年时间里,我的女友离开了我,我的朋友躲避着我,我的生活贫困潦倒,我的日子过得一团糟。我想这世上已经不再有任何人喜欢我需要我,我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无疑,我是这个世界的累赘。
可这跟我女儿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男孩说,突然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准备干一件大事。您知道我想干什么大事吗?我想抢劫银行!为此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我的背包里装着自制的炸弹、弹簧刀、仿真手枪、头套、全国地图册……我想假如我侥幸成功,那么我的生活或许会从此改变,您知道,钱总是能够改变一些人对我的态度的。当然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我失败……其实我必定会失败的……假如真的失败,那么,我会选择自杀……很简单,把绑在身上的炸弹引爆,一切就结束了……反正这世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可是正当我做好一切准备走出家门,电话突然响起来,于是我听到您的声音……
于是您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男人问他。是的,一切只因为您和您的女儿。男孩说,拿起电话我才知道,原来世上仍然有人需要我,并且只能需要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呢?并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不仅您和您的女儿,这世上,肯定还会有我并不认识的人需要我,在现在,或者在以后。我被许多人需要,我并没有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那么,我还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活着呢?
所以,应该我对您说一声谢谢才对。男孩将那沓钱重新推给面前的男人,长舒一口气,说,感谢你们把我从悬崖边上拉回来,感谢你们,将我彻底拯救。
(摘自《青年心理》
200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