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
2009-06-29王光正
王光正
离别旧房,要搬迁到新的住处去。清理书籍,一本陈旧的《家》被我不经意地翻了出来。书已泛黄,我顺手打开,扉页上赵君的签名跃入我的眼帘,很快我的眼湿润了。
那是灾年,父亲因冤案,远在新疆服刑,母亲也离开我们,调到另外的地区工作去了。我与弟弟在吃晚饭,其实也就是两把辣锅胡豆下着一碗冷水。虽然我们是城镇人口,但在那个时代,每月只有十多斤口粮,而且还常是胡豆红苕之类的杂粮。
还没嚼上几口,一个蓬头垢面者跑了进来,我们顿时紧张起来——我认识他,他是个“抓鸡”(乱抓东西吃者的俗称)。前个赶场天,我去“好吃街”打精神牙祭,就是这个蓬头垢面者抓起别人从重庆贩来的“高级饼子”,不管背上结了多少“南瓜儿”(即“拳头”之意)也不松手,也不往嘴里送。原来他是为病卧在床上寡居的老母抓的。
不等到他伸手,我和弟弟身子扑在胡豆上。我们弱小的身子是抵不过他的,好在他这次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小声地说:“小老弟,我的老母……”
那个赶场天后,我从别人那里多少了解了他的一些身世:他住在附近的农村,是大学生,学的是中文,为造一张假证明去买几斤水果糖,就被学校开除了。
他说着,从身上拿出一本包得好好的书,央求我们:“给换点胡豆吧,家里已经没什么能换吃的了,穷不丢猪,富不丢书。要不是为老母……书是我们读书人的命根呀!我见你在屋檐下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在这灾年实在是难得的哟!我想你是喜欢书的娃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有了恻隐之心,我们一月还有十几斤粮供应,农村只要地里不长庄稼就什么也没有。我们的身子从胡豆上移开去,分了三分之一给他。他把书郑重地放在桌上,叮嘱我:“要好好爱护,千万不要丢失了哟!”他捧着胡豆走到门口,还张望了几眼桌上的书。
那是一本巴老的《家》,尽管饥肠辘辘,却一看就入了迷,巴老写得那么精彩,作品中的高氏兄弟以及与之相联的女性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顷刻间好像饥饿也减少了几分。
后来赵君的事得到甄别,要回大学去继续读书,我去还书,他却回赠给我,并在书的扉页上郑重地写上:“文学作品是打开心灵的钥匙”,并署上大名。
从那时开始,我爱上了书,恋上了文学。与之结下不解之缘。以后,我手中只要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买书,就是当知青的艰苦岁月我也一刻没离开过书,并立下了要当作家的理想,考大学,填的志愿,全是自认为与当作家有关的“汉语言文学”。
巴老已作古,可他的书影响了几代人。我抚摸着书,掂着书的分量,深思着:如果没有灾年,没从赵君手中拥有《家》,我会爱上文学,恢复高考,我这个初中生能考上大学,会成为一名作家么?
选自《重庆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