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是“冤家”

沈　俊

为什么不是“母子”而是“母女”?

母亲是女儿人生中第一个女性模板，而女儿身上寄托了母亲太多未竟的理想。母亲总希望女儿按照自己设计的道路成长，而女儿总是渴望摆脱母亲的束缚……

我写下了致母亲的“宣战书”

升入初三那年，母亲为我制订了详细的作息制度和学习计划，我们约定一起好好“备考”，争取考上重点高中。然而，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渐渐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平静。

有个周日，我在楼下偶然遇到了两年多没见的小学同学蓉蓉，就邀请她到家里做客。从蓉蓉进门到离开，母亲的脸上没有出现一点儿笑容。我本来想留蓉蓉在家吃饭，谁知母亲却把话锋一转，让我们利用每一分钟的时间，好好学习!结果，蓉蓉称自己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了。我觉得母亲的做法很不尊重我的朋友，母亲却强调说，你现在的功课越来越紧，不应该花时间在交朋友上。为这件事，我和母亲第一次大吵了一架。

后来，母女之间的争斗时有发生。有好几次，我们去商场买衣服，在去的路上我还拉着妈妈的手，等到挑选衣服的时候就开始争吵。我对那些新潮别致的款式爱不释手，母亲却总是皱着眉说不合适。对于她为我选的衣服，我一看就说太“土”，宁死不穿。

在母亲的“包围圈”里，我数次被她跟踪，信件日记也屡屡被偷窥。我再也没有兴致和她说心里话了，给抽屉也上了锁，母女关系逐步恶化。

4月的一天晚上，由于一点小事，我们又发生了争吵。情绪激动的母亲突然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痛哭了很久，然后写下了致母亲的“宣战书”：“何××：感谢你生育了我，但我不是你的奴隶，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从今天开始，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必须做到以下10条：不许动我的书包、抽屉；不许看我的信件、日记；不许强迫我穿你买的超级难看的衣服；不许拦截我的电话；不许当着别人的面说我比别的孩子差；允许我每天晚上有1个小时自由支配的时间；允许我每个星期天早晨9点起床；允许我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允许我听周杰伦、蔡依林的歌；允许我反驳你的意见。”

天亮时，我若无其事地背着书包出了家门，但没有去学校，而是在街上游荡，天黑时我跑到火车站的候车室坐了一夜。本来，我想买张车票远远离开这个城市，逃离母亲。可是，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后来，我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母亲密布血丝的双眼。

回到家里，妈妈对我说：“妈妈认真看了你给我提的10条要求，觉得你真的是长大了。以后，你要有什么想法要及时告诉我啊!”

我们互相说了很多心里话，终于冰释前嫌。高中时代，我到学校去住宿；读大学时，到了省城。距离让我和母亲相互思念，相互牵挂，两个人的战争终于落幕。

母亲出于责任和爱，总想站在女儿面前，为她挡风遮雨；而女儿出于好奇和爱，总想超越母亲的身影，去栉风沐雨。

在遮挡和超越的路上，母女时常免不了冲突，以及相互“伤害”。

我是她三伏天的小棉袄

从我小学六年级起，“更年期老妈大战青春期小妞”的家庭大戏便正式开场，十年连放，高潮迭起。

我们娘儿俩都不是好脾气，谁也不服谁。小妞稍有“乍毛”的苗头，老妈立刻灭火。然而随着我年龄渐长，火势也渐大了起来，老妈灭起来远没有早些年那样顺手了。于是，在我上初中的那几年里，经典画面是：东屋一个，西屋一个，张着大嘴一起较劲儿哭，夹杂着“这是什么孩子呀?以后谁爱管谁管”的“誓言”。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鸡毛蒜皮真是没完没了。她嫌我太艳，我嫌她太土；她嫌我懒散，我嫌她啰唆；她嫌我无组织无纪律没礼貌不学习，我嫌她太世故太功利贪图虚名。她气得像一触即炸的水雷，手抬起来，却总是落不下来。然而我只是烦，想离开她，永远。

母女之间的战争，多是她低头，我总是高傲而决绝的。战争过后，我一边吃着她做的饭，一边用力吧唧着嘴，翻着白眼说：“法律规定你必须养我到18岁，必须……”

她的心脏病就是那时候得的。闹得最凶的一次，是我初二那年的冬天。那次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20多名，名次下滑了很多。当晚，我就一直摔摔砸砸发泄不满，她几次皱眉，忍着没说什么，最后终于爆发，问我到底要做什么。我风一样冲进厨房，提了菜刀出来，递到她面前叫嚣：“看我不顺眼就把我处理了，反正我也活腻了!”

她愣住了，没有接刀，无力地看了我一会儿，垂着头缓缓离开了。那是几年的斗争史上我一次转折性的大胜利。从此，寻死成了我的杀手锏。其实那天给她递刀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她真砍我。当时的我确实一点都不懂得她，不懂得为人母的心情。

上高三时学习压力大，烦闷时我老爱对她说：“看见你我就烦。”她也不生气，还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总之，我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少了，因为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我的牢骚，尽她的努力安抚我。

在外人面前，她总笑着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小棉袄。”实际上在这20年里，我从不曾温暖过她，倒是像三伏天的小棉袄，让她流了太多苦成的液体。

或许是她老了，或许是我长大了，或许是距离产生了美，漫长的较量终于结束了。如今，当我在外面奔忙时，总是会想念她做的饭，想回家看看她，不知这算不算是已经败下阵来?

一次在电话里，她开玩笑说一点也不想我，我自嘲说，我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没人想着。她嗔道：“哪里是不省油，简直就是不省捻儿啊!”我们一起笑起来，笑着笑着，我就觉着这些年她真的很不容易。她又说：“不省就不省吧，你好好的就行了。这些年没少管你，烦死我了吧?”少许沉默后，我哭了……

母女是两条流向不同的河，无论途中多少次撞击，多少次分合，最后，都将殊途同归。

关于母女“冤家”的解读

何谓冤家?冤家是人与人之间的特殊称谓，大凡称得上冤家的两个人，不是有着亲密来往的朋友，就是有着血缘关系而又彼此疏远的亲人。所以，中国有句俗语“不是冤家不聚头”，意思是说冤家不是随便结的，称得上冤家的人之间，一定有着丝丝缕缕的情与爱……

因为情与爱缠绕得太紧，让彼此透不过气来，或者爱得过于专横和霸道，让对方失去了自我。其实仔细想想“母女冤家”所演绎的故事，不论生活中曾经硝烟弥漫，不论母女之间如何剑拔弩张，到最后，在母女心灵深处总有最柔软最温情的气息飘逸而出，在“冤家”两个字背后实际上深藏着一个字——爱!

母亲用整个生命创造和养育了女儿，为什么在女儿渴望挣脱母亲的手独自奔跑的时候，母亲却总是要扮演“绊脚石”的角色呢?因为天下的母亲都有着相同的心愿：希望女儿的命运能比自己的好。

母亲其实是最能够读懂女儿的那个人，因为青春期女孩的种种心思母亲都曾经历过，比如渴望异性的关注、渴望美丽、渴望自由等等，再比如爱做白日梦、追逐偶像、为感情犯傻等等。青春期女儿正在犯的错误，母亲也大多曾经犯过。只是母亲不希望女儿出任何差错，希望女儿能够比自己顺利，少走一些弯路，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女儿把握生命的罗盘。

而女儿无法理解母亲，或者以叛逆激烈的方式对待母亲，这不是女儿不领情，不懂得母爱，而是渴望长大，渴望自由。渴望独立的心在鼓动着青春期女孩拼命地想挣脱母亲的手，独自面对各种考验和挑战，体会长大的滋味。

其实，每个个体生命的成长都是相似的，因为生命的自然周期是相似的，青春期的心理和生理也自然是相似的。如果母亲能够尊重自然成长这一规律，懂得女儿的心理需要，那么母女之间一定可以欢乐多于痛苦，信任多于猜忌，母女也一定能由“冤家”变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