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秋筑城

曾　锋

咸康五年，后赵将领张貉度率两万精兵，攻打长江北岸军事重镇邾城。东晋将士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突围至江边全部投江溺水而亡。张貉度一气之下，将邾城付之一炬。

后赵第二任皇帝石虎，闻张部大捷，欣喜若狂。这时，部将麻秋上书奏报，称张部虽开疆辟土，占领了江淮之间广袤之地，然不应意气用事，毁坏城池要塞，致使后赵军立足不稳，更失去挺进江南的依托，力谏在大别山南麓的西阳县另筑新城，替代邾城，以求进可攻，退可守。石虎看罢奏折，大喜，称麻秋目光长远，有大将之才。令其即兴土木，许诺若筑城有功，定当提拔重用。麻秋得旨，热血沸腾。回奏朝廷，三个月内，定然筑得新城一座。

可由于战乱，西阳境内，百姓纷纷外逃，特别是青壮男丁担心被胡人掳去当兵送命，留在家中的更少。时下又遭一场大雪，百姓的衣被、粮食早已被麻秋手下兵士抢夺殆尽。过日子都艰难，谁愿去为麻秋筑城？

麻秋贴出告示，令十五至六十岁男丁全部应征，到举水边上的古城畈筑城。消息传出，又有不少丁壮逃走。麻秋严令抓住逃丁，格杀勿论。西阳境内，一时哀鸿遍野，哭声恸地。数十名青年欲逃走被抓，当众处斩。尽管如此，麻秋所征来的丁壮仍不足千人，靠区区数百羸弱之民，要在三个月筑起一座新城，谈何容易！

麻秋正后悔自己不该向朝廷夸下海口。恰在这时，被朝廷新任命的赵县臣来访，称有办法解决燃眉之急。麻秋大喜，急令人请赵县臣入内室商议。赵县臣的父亲是被后赵皇室作为汉人中的士人招揽在朝廷为官的，声名显赫，麻秋对此早有耳闻。赵县臣走进内室，刚给麻秋行过礼，却被麻秋身边的一位貌若天仙的妙龄女子所吸引，目光全然爬在她的脸上，盯得那女子满面绯红。那女子十分不悦，急忙退避。“这位是——”赵县臣摸不准这女子的身份，指着她的背影说。“县臣不要顾忌，这里没有外人。”麻秋指了指那个女子道，“这是我的女儿麻姑。”赵县臣顿时面露喜气，并告之自己帮麻秋征足丁壮的妙计。麻秋一听，拍案叫绝，并让赵县臣亲自实施。赵县臣走后，麻姑一脸阴沉地走出来，对父亲道：“女儿看那赵县臣贼眉鼠眼，并非好人！”麻秋哈哈一笑：“女儿家懂得什么？赵县臣可是名门之后，足智多谋，前途不可限量呀。”

赵县臣果然有办法，几天之内，将全县男丁不在家的老父老母，全抓到了古城畈关押起来。不给他们棉衣，不给饭吃，还令其亲属乡邻作保，去找寻不在家的丁壮，限日替换。赵县臣告诉麻秋，西阳百姓最讲求孝道，没有哪个做儿子的见父母遭罪不回来相救的。麻秋又惊又喜，直夸赵县臣对后赵朝廷忠心不二。

青壮劳力一个个返乡，换回自己的父母，麻秋喜不自胜。筑城工程终于声势浩大地开展起来。砍柴的，烧砖的，砌墙的，干木工活的……人们在麻秋的严密监视下辛苦劳作。麻秋发令：“日出而作，鸡鸣才息。”仅一两天，不少青壮男丁便累倒在工地，可麻秋为赶交差的日子，哪管他们的死活，称只要有扶墙之力，就得去干活，还加派督工，防止他们偷懒。

工程进展很快，麻秋兴奋异常。这天，麻秋刚起床，赵县臣便笑容可掬地领人抬着重礼进门来了。麻秋不解：“赵县臣帮了我的大忙，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为何反要给我送礼呀？”赵县臣急忙摆手道：“见笑见笑！在下今日来府，只为转交给将军一封老父近日从京城寄来的书信。”说着从衣袖中抽出书信递给麻秋。麻秋展眼一看，喜上眉梢。原来，赵县臣的父亲听说儿子看上了麻秋之女，很赞同这门亲事。他也正欲找一个羯人作亲家，以便今后在朝中有个帮衬。麻姑实乃麻秋前妻所生，尽管容貌秀丽，自己也视为掌上明珠，可因前妻去世后，麻姑与后母水火不容，无奈之下，他才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与住在京城的后母分开。现在既然赵县臣看上麻姑，何不顺水推舟，既攀了高枝，又了却一桩隐忧。麻秋性情爽快，一口气答应了赵县臣的求婚。

麻秋找来麻姑，备述“女大当嫁”之理，还用她与后母不和之事作理由，逼她嫁给赵家。赵县臣扣押人家父母，逼人家儿子回乡筑城的恶毒之举她早有耳闻，一想到赵县臣那天看她的样儿，就十分恶心。任麻秋反复劝说威逼，就是不答应。麻秋发怒了，要用鞭子抽她，麻姑就拿起剪刀要往自己脖子上刺。麻秋急忙住手，父女俩相持不下。面对性子和自己一样倔犟的女儿，麻秋一筹莫展。

可没想到，几天过后，麻姑的态度却变化得温和起来。她对麻秋说：“小女信佛，不如让小女去附近的五脑山庙中拜佛求签，若菩萨同意，小女自然答应。”麻秋犹豫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直称女儿这主意好。其实，他想到强攻不如智取，立即修书一封给五脑山的住持，要他帮麻姑抽得一个“好签”。麻姑刚出门，他便差人骑马从小路出发了。

临近黄昏，却不见麻姑回来，这可急坏了麻秋。他派人到五脑山寻找。庙里住持说，麻秋书信刚送到，麻姑果然来了，他们也着实按麻秋所说，将神像前的灵签均换成了上上的婚姻美满之签。可麻姑进得庙来，根本就没抽签，而是去求方丈为她剃发，她要削发为尼。方丈哪里敢为她剃发？急忙派人护送她下了山。麻秋又派人到其他寺庙尼庵中寻找，仍不见有麻姑的任何消息。

一连数日，麻秋心情烦躁，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更恨麻姑借口礼佛，实为逃婚。不料，这时一件让他更烦的事发生了。手下来报，近日工地上出了一件怪事。每天天刚黑下来，附近的公鸡便开始鸣叫，民工们纷纷散伙休息。麻秋急了，质问道：“你们也亲自听到了鸡鸣吗？”那兵士点了点头。麻秋一下犯了糊涂：这就怪了，公鸡要到半夜才叫头遍，而此时才是戌时，离散工时刻还远着呢！

第二天，天一黑，他就亲自来到工地督工。果然，戌时刚到，“喔、喔、喔——”一声声隐隐约约的鸡啼声传来，接着周围几个村落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那声音是从五脑山方向传来的。麻秋想了想，决定要杀了那些打头叫的公鸡，以延长民工的劳作时间。天明之后，就令手下赴五脑山，将附近村落的公鸡杀得一只不剩。心想这样便可以放心让民工们干到半夜了。可这天到了天黑之时，那里依然传来了“喔、喔、喔——”的鸡啼声，与昨日一样，工地附近的公鸡接着齐声高叫，民工们照例听到鸡啼就散工休息。麻秋原来的话在那儿，督工们想挡也挡不住。

一时间，这事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有的说，后赵无道，上天震怒，故出此奇事。有的说，定是上天可怜西阳百姓，特令“金鸡仙子”下凡，普救众生。在家的老人们纷纷跑到五脑山庙里叩头焚香，感谢菩萨的大恩大德。

麻秋也带着部下和大批供品来到五脑山庙里祭拜，只是他祈求的和百姓不同。他求的是让菩萨饶了他麻秋，不要让公鸡早啼，让他顺利完成筑城大业。

这天晚上，又近戌时，麻秋端坐府前，想看看自己求神是否灵验。突然，赵县臣带着一帮人匆匆而来。麻秋问出了什么事。赵县臣嘿嘿一笑：“什么金鸡仙子，都是鬼话！”麻秋一惊，正要劝他不要亵渎神灵。只见赵县臣让人扛出来一只大黑布袋子，说：“看——都是这小子使的坏！我早就怀疑是有人在搞鬼，果不其然，今天这小子在五脑山的一个山崖上学鸡叫，被我派的潜伏在那里的捕快发现，正欲逮了他，不料这小子竟然畏罪跳崖！”麻秋令倒出黑布袋里的小子，称要将他当众鞭尸，以解心头之恨。赵县臣让手下将袋口打开，将里面的小子倒出。袋中之人虽已血肉模糊，可身体还热的，柔柔地滚到麻秋的脚边。麻秋拔出大刀，对着那个衣衫破乱的后生审视了一会，突然，大叫一声：“她是麻姑——”握刀的手顿时战抖起来。

赵县臣上前仔细一看，天哪，还真是麻姑！尽管是一副男子装束，但麻姑耳朵上因戴耳环钻的孔还在！麻姑居然女扮男装，学做鸡啼！可就在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一下子扑倒在那死者身上，号啕大哭：“你们胡说，他是我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呢？麻秋大惊，这分明是自己的女儿，怎么成了她的儿子？

麻秋和赵县臣领着那太婆进入府中，没等他们开口，老太婆就哽咽着讲起了她和“儿子”的结识过程，指责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原来，那太婆的儿子远在外地，杳无音信，没能到古城畈替下她回家。十天前，一位神情忧郁的“小伙子”来到古城畈那个关押人质的地方观望。“小伙子”见太婆满头的白头，十分同情。偷偷告诉她，称自己可以替她儿子做工，让她回家。老人家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小伙子”说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只求在工地上混碗饭吃，不然就会饿死。老人家想想就答应了他，并让这“小伙子”叫她娘。“儿子”每天散工后就到她在五脑山下的家中和她一起居住。几天下来，“儿子”累得变了人形，直骂朝廷无道，麻秋贪功，赵县臣奸诈，百姓可怜。几天前，回家后的“儿子”突然看着她家养的公鸡发愣。就学做了两声鸡叫，不想，由于学得很像，引得她家的公鸡跟着也叫了起来，接着周围村的公鸡都叫了起来。“儿子”兴奋异常，对老太婆说：“麻秋说过日出而作，鸡鸣而息的，为了可怜的西阳百姓，我豁出去了。”这之后，每天天黑之前，“儿子”就冒着被罚苦役的风险，偷偷逃回来了，怕连累太婆就到山上去学鸡叫。不想最终被赵县臣派的人给跟踪上了……

老太婆话没说完，赵县臣就大发雷霆，指着死去的麻姑道：“她不是你的‘儿子,她是麻将军的千金小姐麻姑，是你这个疯婆子害了她！”说着拔剑而起，朝老太婆刺去。正在这时，麻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跌倒在地，狂笑起来：“好，好，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活着！”赵县臣一下慌了神：“麻将军，麻将军，你没事吧……”

不久，一座新城果然在古城畈建成了。麻秋却疯了，没法得到提拔重用。而这座城池却仍被后人称为麻城。官书上说是因麻秋筑城有功而得名。可百姓说，是因为人们永远记住了麻秋那个善良美丽、心系百姓的女儿——麻姑。（责编：南柯bachelork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