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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文艺与科技携手腾飞

2009-06-24黄鸣奋

文艺报·周五版 2009年25期
关键词:文艺科技艺术

黄鸣奋

新中国成立以来,学术界孜孜不倦地对文艺与科技的关系加以探讨。正当举国上下欢庆解放时,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博士在美国加州大学就中国科学思想对文明的影响作了一系列的演讲。他说:“中国的发明曾经为欧洲文艺复兴铺平了道路。”消息传到国内,无疑起了振奋人心的作用。百废待兴,国家建设迫切需要科学,科学必须普及,文艺作品正好是最为有效的工具。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科普文艺(当时又称“科学文艺”、“文艺性的科学作品”)成为文艺评论关注的热点,苏联儿童文学在科普方面积累的经验成为我国文艺研究的重要课题。文艺为普及科技服务,科技也为提升文艺效力。20世纪50年代剧院、剧场等文艺单位所广泛开展的技术革新活动,对改进舞台表演效果起了重要作用。科技与文艺之间这种互动一直延续到“文革”爆发前。

十年动乱期间,文艺和科技都备受挫折,有关学术研究被迫中断。拨乱反正迎来了文艺和科技的春天。它们最初的共同热点之一是翻译。1978年底,国务院发出第192号文件,正式规定我国人名、地名对外改用汉语拼音方案作为罗马字母拼写法的标准。嗣后,外交部、新华社相继宣布从1979年1月1日起实施。周稽在《中国出版》1979年第3期发表《请科技、文艺刊物带个头——关于译名用汉语拼音方案转写的建议》,这引起了人们对于科技翻译和文学翻译的兴趣。从那时以来,《上海科技翻译》《中国科技翻译》等刊物陆续发表了不少从语言学角度探讨的文章。这种探讨进而扩大到科技语言和文学语言的异同,在某种意义上回应了世界范围内文艺研究的语言学转向。此时,正当第五次信息革命方兴未艾,国外有关论著陆续被介绍进来。例如,《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81年第7期译介了达尼尔·格拉宁《文学和科技发展》,引导人们思索这样的问题:“新技术——控制论、自动化生产、计算机和宇宙航行器等和文学、艺术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这两者究竟是谁依靠谁?谁影响谁?我们思考这些问题究竟有没有用处?科技发展能不能用某种方式来影响艺术家? ”答案是双向的。人们不禁记起1978年元月徐迟发表在《人民文学》第1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如何像热流一样传遍全国、激励科技工作者奋发攻关,注意到改革开放以来西方自然科学方法论(包括“老三论”、“新三论”)又如何风靡大江南北、使得文艺理论界涌动“方法热”的情况。作为新方法倡导者的林兴宅在《关于文艺未来学的思考》(《文史哲》1985年第6期)一文中用以下三句话勾勒了艺术的前景:“科技革命的发展,艺术的地位将有一个大的提高,艺术的观念将有一个大的转移,艺术的方法将有一个大的变化。”

文艺理论和自然科学的这番亲近明显拓展了文艺理论工作者的眼界,但 “方法热”本身不久就降了温。要论20世纪90年代文艺与科技持久学术联系的建立,不能不提到浙江舞台设计研究院主办的《艺术科技》。它自1993年创刊以来,发表了大量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探讨艺术科技的文章,其中夏侯炳关于我国定音鼓、磷光画、走马灯、十二平均律、铜洗和驻波等中国艺术科技的“世界第一”的选介(1994-1995)给人以深刻印象。此时,第五次信息革命的影响正在深化。西方有关数码艺术的研究成果陆续被介绍到我国,既促进了电脑音乐、电脑美术以至网络与多媒体艺术的起步,又激发了某些学者创建电脑艺术学之类新学科的冲动。汉语网络文学由我国留美学生首创,传播到大陆之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相关研究成为当代文论的新分支,形成了中南大学文学院这样的研究团队。这些新技术、新媒体和新作品蔚为大观,对传统的文艺观念构成了挑战。有鉴于此,感到不安的人们提出了“科技和艺术:谁决定电影?”(郑宜庸同名文章,《福建艺术》1999年第1期)之类问题,似乎它们是竞争的对手。这种不安在进入21世纪之后上升为焦虑。2001年11月1日在武汉大学举行的首届“高新技术产业化时代文艺的发展”学术研讨会上甚至“火药味十足”,尽管对抗的一方──科技专家缺席。科技与文艺相互渗透是否会产生副作用?这是董学文、毛崇杰等著名文艺理论家不断思索的问题,也为相关媒体所重视。《文艺研究》2002年第1期专门组织稿件,阐述“科技腾飞与艺术终结”、“技术之网的反生态倾向与文艺的生态危机”等观点。相关文章从西方借用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从理性的角度批判文艺的技术化、产业化。与此同时,也有些学者对此表示了不同意见。例如,姚鹤鸣发表《法兰克福学派文艺技术化批判的批判——兼论网络文学存在的合理性》(《学习与探索》2004年第2期),指出:文艺的技术化毫无疑问与传统的文艺观相悖,但从另一个方面观察,它又能够促使文艺发展,促使文艺功用目的真正实现。科学技术和文学艺术不是截然对立的。网络文学正是这两者矛盾对立统一在崭新时代的产物,它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体现了真正的“创作自由”,拓展了创作的空间,为多种艺术样式的融合提供了可能。

科技专家虽然未出席上述“高新技术产业化时代文艺的发展”之类研讨会,但绝非对此毫不关心。自1987年以来,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每年举办国际科学学术会议都邀请画家根据会议的科学主题发挥作画,并在1993年和1995年分别与炎黄艺术馆、《科技日报》社合作举办了“科学与艺术”研讨会。不少德高望重的科学家很关心事业的发展。诺贝尔奖获得者、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李政道认为:“艺术和科学的共同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它们追求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为了宣传上述理念,他主编了大型画册《科学与艺术》(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当时的国家主席江泽民亲笔为之题写书名。杨振宁、潘云鹤、汪成为等先生也非常关心艺术与科技的关系。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在1995年12月13日致函浙江舞台电子技术研究所俞健所长,表示因“我国的一项大有前途的第五产业(文艺产业)即将在祖国大地上发展起来”而“深受鼓舞”,并建议:“中国的第五产业必须做到:(1)发扬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2)决不能办成官营的,一定要政企分开”(《钱学森同志来信》,《艺术科技》1996年第1期)。在他看来,继农业、工业、服务业、科技业之后兴起的“第五产业”,是为文化服务的经济事业,或称“文艺产业”。钱先生的观点是有预见性的,我国文化产业果真在世纪之交蓬勃地发展起来,为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做出日益重要的贡献,包括数字出版、动漫游戏、智能化娱乐等在内的文化产业研究也成为文艺与科技的荟萃之处。

60年来,有关科技在文艺领域具体应用的研究成果相当丰硕。其中包括美术馆改造装修工程、抢救文艺影像资料、作家作品甄别以至于“春晚”保障等。人们将科技当成当代艺术发展的动因、艺术设计变革的驱力、艺术可持续发展的条件。60年来,有关艺术对于科技传播之价值的研究成果也不断涌现,所涉及的领域有科技名人传记写作、科技成果宣传、科学知识普及、科技书刊装帧、IT产品设计、科技摄影技巧、科技博物馆建设,等等。60年来,艺术化、科技化成为许多相关领域的共同主题,这些领域包括影视制作、建筑设计、赛车运动、食品加工、服装工业、商品包装、环境保护、印刷工艺、玻璃制造等。有人甚至提出了“高智慧(科技)+高情感(艺术)=高设计”(陈爽同名文章,见《装饰》2000年第6期)、“艺术+科技=文化”(陈同乐论南京博物院艺术陈列馆序厅、场景设计创意,见《室内设计与装修》2000年第1期)等公式。

早在新中国成立不久,就有学者呼吁“让科技与艺术结合,培养复合型人才”。如今,这种要求不仅见于艺术教育中“电子音像”、“动漫游戏”之类科技含量较高的专业,而且见于相对传统的语言文学学科和艺术学科;不仅见于直接为文艺服务的舞台设备制造之类产业,而且见于相当高深的科学研究领域。60年来,许多科技院校开设文学系、艺术系,许多艺术院校开设计算机课程,还有许多院校设立了艺术科技中心之类机构,建起了科技艺术中心、科技会展艺术中心之类大楼。让学校和少年宫成为艺术教育的摇篮、科技培训的殿堂,让科技人才学点文学艺术、科技课教师加强文艺修养,让文艺人才熟悉科学技术、文艺理论家能够运用软件工具,已经是时代的呼唤。60年来,“艺术”始终是许多科技工作者追求的一种境界、一种精神,“科学”则是许多文艺工作者所希冀的一种素养、一种理念。科技与艺术相结合既是现实诉求、有着国家大剧院这样的范本,又是历史传统、有着《中国丝绸科技艺术七千年》(黄能馥、陈娟娟著,2002年)之类证据。人们不仅使用“科技艺术”、“艺术科技”这样的术语,而且从事“艺术科学”、“科学艺术”这样的研究。在文化市场,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顶尖科技与浪漫艺术的邂逅”、“纳艺术智慧,享科技大成”之类广告;在学术论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科技与艺术──人类文明的双翼”、“艺术与科技共振于生命之舞”、“科学与艺术同魂”、“艺术与科技携手共建音乐新学科”、“科技与艺术是形成核心竞争力的双引擎”等主张。

当然,文艺与科技并非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亲密无间。60年来,我们可以在许多文艺作品中看到有关科技畸形发展导致严重社会后果的警示,在不少理论著作中读到对于科技崇拜会危及文艺应有的人文精神的提醒;可以在许多技术发明中看到使传统文艺工作者丧失原有地位的危险,在不少计量研究中发现当代西方美学所说的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价值理性与科技理性的对立。尽管如此,文艺与科技毕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的分化本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社会分工所致,时代的发展正在创造冲破上述社会分工所导致的狭隘眼界的前提。

60年来,文艺复兴一直是理论界在研究文艺与科技关系时所关注的重点之一。人们将目光投向西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近代科学技术如何在300年之久的文艺复兴激流的回荡与撞击中诞生,考察这一时期科学技术对建筑、绘画、歌曲的影响,说明当时由金属纳米颗粒和铜离子构成的带有光泽的妆饰如何获得广泛应用之类实例,并探讨当时乐观主义的技术哲学思想和文艺理念。与此同时,人们也解剖当前信息技术视野下的现代性,寄希望于新的“文艺复兴”。一位学者说得好: “技术主义”可能会成为致艺术于死地的“杀手”,而弃绝技术技巧的文艺思潮则意味着艺术家“江郎才尽”(刘求长《文艺发展中的技术与艺术》,《乌鲁木齐职业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中华民族的振兴离不开文艺与科技的携手共进,它们之间的成功协作意味着人类创造力的空前激发,意味着具备普遍性的真理深入人心。60年来,文艺工作者和科技工作者同甘苦、共患难,见证了我们伟大国家和民族摆脱积贫积弱局面、走向繁荣昌盛的光辉历程,也一起应对当前人类在环境、资源等领域面临的种种危机。这种实践是我们文艺理论创新最宝贵的契机。

60年来我们所经历的变化,是更大范围内社会变迁(如现代化、全球化、数字化等)的一部分。对许多文艺理论家来说,以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代表的现代科学改变了他们观察世界的方式,以计算机和网络技术为代表的信息科技改变了他们写作与交流的习惯,以影视艺术和新媒体艺术为代表的当代作品挑战了他们源于童年经验和传统训练的定势,以科学学、科技哲学为代表的理论反思改变了他们所运用的术语和范畴。由于科技的迅猛发展,我们被迫改造自己去适应时势,处在空前未有的知识迅速老化的惶惑之中,甚至萌发行将沦为机器人奴隶或变种人的担心。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是我们对于科技怀有警惕甚至敌意的原因。另一方面,对许多科技工作者来说,缪斯并非那么可爱与友善。他们的发明可能受到近于危言耸听的负面宣传,他们的性格可能被有关描写不近人情地扭曲,他们的理论可能被有悖原意地使用。尽管如此,“艺术”对他们来说仍然是褒义词。值得欣慰的是:融文艺与科技于一炉的新型作品(如混合现实戏剧、基因艺术、交互性幻想系统等)已经在文艺和科技的互动中诞生,超出社会分工束缚的新媒体艺术家、“数码精英”(digerati)正在文理综合教育中成长起来,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正在融汇为科学人文主义,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了广为接受的基本理念、文艺和科技发展的共同基础,应对世界性危机的必要性正成为增进跨文化、跨领域、跨学科协作的契机。我们满怀信心地面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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