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一条迷路的青蛇
2009-06-24安宁
安 宁
年少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在田野里,迎着那青草味的风,赤脚在泥地上跑。妈妈在大片的玉米地里干活,从不会担心我,是不是因为孤单,会哭闹着回家。她知道我有许多的玩伴,一只会唱歌的知了,一朵徐徐吐露芬芳的无名野花,一块嗖一下飞到树上便会幸福炸开的软泥,一枚酸中带甜的野果,就足以让我乐不思蜀。常常是玩到妈妈在暮色里大声地喊我,才会从茂密的野草丛里,恋恋不舍地将小小的脑袋,看向远处的妈妈,并用翘起的嘴巴,向她“抗议”,为什么不让我将两只绿色蝗虫的相爱过程,看得更彻底一些呢?
但我知道妈妈其实已经足够地纵容我,她从没有在我玩得酣畅淋漓的时候,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揪着耳朵,一路训回家去。她总是说,小孩子也有事要做呢。我就这样在玩乐之余,完成了我的小学。我爱极了乡村给我的一切,那些悠闲的爬虫,四处点缀的小花,天空里长长的飞机的尾线,它们带给我的乐趣,远远胜过试卷上老师豪爽地写下的满分。我曾经逃课,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只为了看一条不小心迷路的青蛇,怎样左冲右突地,爬过凹凸的泥路,漫过柔软的细草,在大片刚割完的麦田里,孤单游弋一阵后,终于回头淡淡看我一眼,就钻进一个杯口大的洞里去,再不出来。
后来就读了中学,再无这样大块的时光,可以让自己自由挥霍。但一月四次的周末,还是会抱一大摞闲书,在院子里,从知了将叫声水一样铺洒开,直看到连蛐蛐都没了声息。妈妈将台灯拉到院子里去,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挂在晾衣绳上温暖的光亮,还有更高远的夜空里,自由闪烁的星星。那时的我,在妈妈温柔扇过来的凉风里,觉得自己就是那其中的一颗,明亮,喜悦,又安静美好。那时候总有小男生,在隔壁墙头上,跳起来看我。妈妈从来不去驱赶,任他们略带爱恋的视线,越过矮墙,穿过梧桐的叶子,落在我发梢一朵盎然的小花上。那真的是青春里最妖娆美丽的时光,连隔壁班那个对我不理不睬的男生,都因此可爱。我将别人写给我的情书,和自己写给别人的,放在一起,散漫地堆满小小的抽屉。妈妈不识字,但她看到这些厚厚的信,总是会赞叹,说,会写字真好。
我知道妈妈是真心的喜欢我写字看书时的模样,不管手里的书,是不是与考试有关,她都喜欢。我就这样在她疼惜的眼神里,读完中学,而后是大学,再然后,我辞掉刚刚做了两个月的工作,考研。这样的过程里,妈妈始终像我年少时那样,默默纵容着我。我丢掉最热门的翻译工作,考取中文的研究生,在写了一年的字后,突然重新拾起外语,开始小说的翻译。妈妈总是在我颠三倒四的叙述里,微微笑看着我,说,只要你喜欢,就去做吧。
喜欢不是放任青春的一个理由,但妈妈却始终给了我这样的支持。她只是一个主妇,她不懂我那些同学考取研究生,只是为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为了俗世的功名和安稳。但她却明白,我辞职,我弃掉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我重拾曾经不爱的英文,一切只是为了心底那个最美的梦想,为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写字,用文字记录一路的喜乐悲欢。三年后毕业,我在别人怀揣了厚厚的简历四处奔波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停留下来。我和心爱的男友租到一处带有小院的房子,他白日上班,而我,则快乐地写字、听歌、翻译、看碟。没有人会给我发放除稿费以外的薪水、奖金和福利,但我在去领稿费的路上,看到那些小贩、店主,还有路旁高大的法桐,空中飞快滑过的鸟儿,就会开怀,想,原来在自由里放飞梦想,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我这样的幸福。而一路伴我左右的妈妈,恰恰给了我这样的生活。
有一天,我在对窗写字的时候,看到一条浅绿色的小蛇,正透过纱窗向我张望。我看着它那样若无其事地盯着我桌上的电脑,蓝色格子的桌布,透明水杯里绽放的荣莉,突然地笑起来。想起年少时的那个午后,我逃掉所有人都应该做的“正事”,跟随一条迷路的青蛇,找到它自己的家。时光慢慢滑过,二十多年后,我又逃掉许多人花一生寻找的富足和稳妥,给自己一条找寻梦想的小路。或许这条路,有无法想象的艰难和泥泞,但我却从窗口小蛇的眼睛里,看到那一刻的自己,是有幸福的微笑在的。而妈妈,唯一希望的,就是我能这样吧?
这一年,我25岁。青春,任性又妖娆,正是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