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寄死魂灵
2009-06-15万国华
万国华
1
R君,你好!首先,请你原谅我直到今天才比较悠闲地与你说话。
真是光阴似箭哇。一转眼,我认识你已经27年了。
是一种机缘使我认识了你。那是1982年的孟春时节。当时,刚成立一年多的自治州文联组织了据说比较看好的6名年轻的文学发烧友前往最偏僻的基层乡村去采风,就是这次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机缘,使我认识了你,并且将永远地把你留在心里。
老实说,刚见到你时,我和其他第一次与你邂逅的朋友—样,对你与生俱来因为病魔缠身所致的面貌并不看好;你大约是1.49左右的个子,由于先天性原因,病魔将你的美貌夺走并为你换了一张近乎变了形的脸,尽管你总是带着一种因为热爱生活而发自内心的微笑,然而给我的自然印象,仍然感觉你十二分地缺少春华少女所应拥有的那种风韵——后来我就知道了,你是生于1956年11月,与你邂逅时你未满26岁。然而,因为你先天带病的原因,正如23年后你的父母在为你出版一本诗集中以《清明时节思亲人(代后记)》中叙述的一样:“你呱呱落地来到世上就是个病儿,即放在暖箱里救治,20多天后才出院,尔后日夜啼哭,很少安静,西医诊断为大脑发育不全且无法可施……”继而虽经多方寻求名医救治,几年以后虽然可以“一歪一跛地走路了,口水淌的也少了,可是吃饭、写字、做事全用左手,也不灵活,还因手、嘴、眼不能协调一致,用勺子舀饭菜也经常送不进嘴里,字也写得变了形,从八十年代开始,又经常发癫痈”,所以当我初次认识你时,确实为你的貌相和行为感到很不习惯,一是与你交谈时深感你的“口齿”很不清楚。可能除了你的直系亲人,在语言表达上,别人听你讲话一定十分费劲;二是你的腿、脚很不麻利,不可能走出正常人那样的步履,三是你与人交谈时,会像癔病患者那样不时地从口里流出涎水——上帝哇,我这样客观地描绘你的面貌,好像是对你的亵渎、甚至是一种犯罪行为吧?
当然,你另外的独特身份很快就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惊讶起来了。因为你的父亲是我们地区当时280万人口中三大当权者之一;你呢,原来就是诸多文学爱好者(当然也包括我)甚为钦佩的年轻女诗人,而且是张海迪式的身残志不残的女诗人-——
我撕下一张张云片
裁成洁白的诗笺
带着我的心
奔向遥远、遥远
万里征途上
雨是墨、地作砚
描不尽的城镇灯光
抒不完的山寨田园
山上挺拔的青松
是闪光的钢钻
路旁斗艳的群芳
是少女的笑脸
多彩的生活啊
是一部部写不完的长篇
这就是你当时的诗作,你青春少女的胸臆,心灵深处的丰采。
2
1982年孟春那一天,我们乘了4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了一个预定的乡政府所在地,继而寻了一家在今天看来很不成样子的小馆子,匆匆吃了超过时辰的中餐(你却因为晕车只吃了几块自备的饼干),就又开始了大约30里山路的长途跋涉。对于这一次的所谓的“未来作家采风行”,你那种将一个残疾少女之坚贞品行以及诗人情怀融为一体的独特个性,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30里的山路,我们一行数人与你这个大官的残疾女儿一路丈量着。真是想不到,你每走一步路乃至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很吃力,全身抽搐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同时,白沫子会从口中喷出,可是看上去你却很坚韧,很开明,很自信,甚至幽默与大度。
我很惊叹你敏捷的才恩以及满肚子的学问。我们一路走着,一路兴致勃勃地听你做诗;其中,有抒发壮乡风情的,有用火红的马缨花比喻青年人谈情说爱的,有用迷蒙、混沌的晨雾比喻难以参透大千世界之复杂多义的,还有描绘牧童嬉戏和农人春耕的。
一路上,带着对于你的好奇与敬佩,我就故意与你走在一起,口头上是说要在上坡下坎时搀扶你一把,实际上是想探究你内心深处的隐秘。你呢,可能有感受于我对你的所谓帮助以及真诚的赞叹,你多次高兴地、甚至于慷慨激昂地朗诵了白居易、陶渊明、高尔基等中外名家的作品,尤其听说我那几年比较热衷于戏剧艺术并想涉猎小说奥秘时,你脱口就诵出明代大戏家王实甫的千古名作《西厢记》中那两句颇让男女青年追捧的名言:“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当然,你还提到了莎士比亚、莫里哀、哥德、布勒希特、以及莫伯桑、肖洛霍夫、海明威等大师,此外还有茨威格和马尔克斯。你之所以如此博学,是因为自打识字那天起,就一直孜孜不倦地学习,特别是从1972年起,你就养成每天清晨5点起床读书的习惯,直到去世之前,从未间断过。这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听你家里人说起的。
其实,你让我更惊叹的还是以下这几个细节。
之一、那天,我们在逶迤的山路上行走了大约20里左右,气温越来越高,大家都深感疲累了,而你呢,其实也已经走得脸色大变,完全想象得到你那样的身体,一定会有随时昏厥过去的危险;所以,我们都急切地产生了要休息一下、特别是要让你休息一下的念头。我们歇下了,歇在一棵绿阴密布老树下。当时,为了使你的身子更放松一些,我就招呼你去树下,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你,以便于你把身子靠在树干上休息,可是你却坚决拒绝了,继而又调侃说:“我不需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因为许多人都说我有靠山。”当然,也仅仅是那么几秒钟吧,大家就都明白你所指的‘靠山了,但是对于我来说,真正深刻理解你讲这话的意思,居然是你离开人世间7年以后读了你父母为你出版遗作的《后记》中的一段话,才感到你当年讲那几句话的分量——“你身残志不残,有着不但求生存还要有所作为的抱负和勇气;1969年,父母被下放到遥远的乡村去劳动,因为你行走困难,口语不清而不放心你去读书,你却不怕别人笑话,不怕摔跤,坚决要去……终于,你在克服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以后,一路艰危,一路风雨,在1978年秋季获得高中毕业。那时,你背着家人报了名,去参加招工考试,父母知道后,考虑到当时招工名额有限,你又是残疾人,即使考上了,又有哪个单位会要呢?别人还会怀疑你是‘干部子女走后门,所以就劝你不要去,今后的日子全家人同甘共苦就是了。可你却坚决地说:‘活着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结果,你考上并分配了工作。”
之二、傍晚时分,当我说出“我们总算走到目的地了”这句话时,其实我心里最想说的是“祝贺你这一瘸一拐的人总算走蓟目的地了”。因为我们这些人都走得不轻松。你一路上如何的坚韧不拔就可想而知了。因为我多次看见、也会终生记着,在那段极不好走的山路上,你曾经为了战胜困难而累得面如死灰,却又无比坚强地走着、走着的情状。按说,你的行为与言语足以让我腾出空来回味好一阵子的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回味,你的新的行为又再一次让我的心灵发颤一
我们到了目的地,被安排在一户各方面条件可能是村里最好的人家住了下来,你就急匆匆地要写诗,写你一路上的深切感受以及首次进入大山深处、住进了保留着最传统、最正宗杆栏式建筑风格的壮
家人房子里的感悟。可是当你拿起笔写起来时,我才发现其实你的写作也非常的不容易;首先,你由于右手天生不便,不得已用左手写字,可是你的左手也非常的不灵活,你握笔的样子也不没法握到通常意义上的规范程度,而是像两岁左右的小孩初用筷子那样,只能一把抓住握在手心里,而且几乎每划一笔都会全身抽搐,以至于鼻涕、涎液都涌出鼻孔和嘴巴,你不得已又吃力地用颤抖的小手掏出手帕揩过鼻涕和涎液后,又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可以说每写一笔都是一种理想信念与残疾身体的坚韧搏斗。
更使我终生难忘的是:吃晚饭了,你不与我们围坐一张桌子共享乐趣,而是竟自从包里掏出自备的小饭勺,再让他人为你盛一碗饭以及拈一些菜,就一个人端着出了门坎,在墙根脚蹲着吃;为什么呀?我不解其意,原本是到屋外去请你回到桌边与大家一起吃饭的,却在屋外看到了你坚决不愿与我们一起吃饭的真实景况,因为你即便吃饭也不能自如。以下是我在27年前专为此事写下的一段文字一
她只能够把一碗饭“夹”在平伸弯曲的右臂里,再用并不灵活的左手握住小饭勺,很不讲究、甚至无奈地把饭扒进嘴里,而且伴随着吃进肚子里的,除了饭菜以外,还有必不可少的鼻涕和口涎……
这就是你不愿与我们一起共一桌吃饭的真实原因。一刹时,我为此而震撼了。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才好。我能说什么呢?你哇,太真诚、太有自知之明了,真让我、以及我们这些人感动。
后来,在我的提议下,你每一顿饭就都与我们同桌享用了。可是,尽管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嫌弃你吃饭时的不雅状态,然而你却极为我们的心理状态着想,总是把头压得很低,尽量不让我们看见你吃着东西的不雅面容。
于是,我们除了在心灵深处感谢你对大家的真诚回报以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哇你,你就是你。
3
一个多月后,我又与你相会了。
这一次,是省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省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以及州民族事务委员会等有关部门为了贯彻中央关于“要像救火、救命一样去抢救民间文学遗产”的精神,特地邀请了几位在省内外很有名气的专家莅临我们地区的州府所在地,并决定用两个月时间在我们地区培训出一批如何抢救、搜集和整理民族民间文学的工作人员;那时,还是少男少女的你和我,又都怀着极强的求知欲望,进了这个大约有50名学员的讲习班学习。当然,我俩就像老朋友一样,已经无话不说了。
你说,这一次的讲习班,使你“看到了一个有点艺术细胞”的我。因为我在联欢会上用小提琴拉了《新疆之春》和《梁祝》;我所拉的那把提琴,是你专为我去州歌舞团借来的。
第二天,好像我们的讲习班就要结束了,你就对我说出了两个层次的话;一是要认我这个“哥”,二是要尽快地去我所在的那个县看我,扬言还要为我这个懒鬼洗衣服,并让我带你去最基层采风。当然,我是欣然接受了。
没几天,你如约而至。我真是感动,而更多的是心灵深处的震撼。因为你果真履行诺言,真的为我洗了一件你未至之前就浸泡着的衬衫。关于你为我洗这件衬衣的难度,我真的不敢去描述,因为对于你这样一个吃饭都要付出很大代价的残疾人来说,让你为我做事,简直是一种犯罪行为。可是,我毕竟拗不过你,让你做了,所以我至今每每想起,心中总有不是滋昧的感觉。
我也履行了我的诺言,说服单位领导,并又选择一名当时只有17岁、我认为很优秀的一名女同事陪着我俩一起下乡,好让这位少女照顾你的起居与饮食。
我俩以及那位少女去到离县城20多里的一个彝族寨子,白天观风景,写文字,夜里教当地的文艺队唱歌跳舞,一呆就是11天,我们仨都觉得日子过的很开心。可是,我还是发现了你心灵深处无可奈何的隐秘,这隐秘就是:作为一个已经26岁的少女,虽然你是残疾人,可是你的大脑十分正常,因此你也有需要异性的爱以及隐藏着与异性结为终生伴侣的意愿。可是你又非常地清楚。对于你的实际情况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有一天,我们仨一起走在火热的山野间,我让你与那位花季少女一道行走,二人共打一把可以遮太阳的伞,可是你却既幽默又伤感地说:没必要了,我不怕皮肤晒黑;因为我已经注定终生不会嫁人了……
那天下午,我还见你对着豆蔻年华全身充满青春活力的那位花季少女说:你呀你,我是真羡慕你……这样好脚好手的人哇!
后来,我曾经见过,就在那个小村子的某个角落,你在自以为没人发现的前提下,毫无来由地擦拭着眼泪。
你……莫非?
4
时至今日,我已经55岁,经历了人生的几多风风雨雨,算得上饱经风霜了吧。人哇,越活下来,就越之发现自身有着许许多多被古往今来以活在“山界”外的高人的人认为俗不可耐的元素,我也不能例外。譬如,自从那年年底成立一个小家庭,继而有了孩子以后,就是除了工作而全身心地围着家庭转悠,再加上之后被调到县政府大院从事地方志的编纂工作,成了文艺界的圈外人,与你的联系就非常之少了。可是,你还是在我的儿子满周岁的不几天以后从州府专程去了我家向我们贺喜——
一生志不渝
凡事为万一
愿子才出众
万里且挑一
我永远不可能忘记,这是你最后一次去我家里看我儿子的那一天,我的一位朋友听我介绍你是一位才思十分了得的诗人时,与所谓的“请教”为借口,有意让你当场以我孩子的姓名为题,在三秒钟内随口韵出一首诗,你于是就在两秒钟内随口韵了出来,使得那位向你“请教”的朋友对你口服心服至今。
我还记得,你当时说过这样一句话:结婚真好;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就更好。继而,你又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这一生呀,要羡慕“死”能结婚的人了……你这一说,我们心里都为你的天生残疾、对配偶有所想却难有所遇而生发出一股子酸酸的、将要催人泪下的气息,屋里的空气似乎也一时间凝重起来。
之后,我与你的联系还是日愈减少,每年也就是去州里开会或者办事时与你见上一、二次,而且我因为有了一些所谓“过来人”的俗气,所以每次相聚都谈不上诗情画意了,这些多少扫了你的一些兴致。但是,互相的真诚元素是绝对没有减少的。
当然,我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内心热情似火的诗人,你可能会为我的身上少了不少文人气息以及多了一些“家”的趣味而认为我对于文学的爱好有所“蜕变”,但为了要给足我面子,所以不便说出来。
是的。你揣摩的没错。那几年,我对文学的爱好确实蜕化了不少,而为了做好新的编史修志工作,更是每天都陷入对于史学与史料的学习当中;此外的时间,都放在家庭上了。
所以,我在与你渐行渐远的日子里,确实过的既充实、忙碌,又没有文学味道,有时甚至想起未成家前风华正茂的品行来,还觉得过去了的岁月中有一些所作所为不够持重、过于张扬、过于盂浪的足迹。所以,在那个时候,我还真的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拥有一个由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组成的家。因此,每每在想到你与我、还有那位风华少女在彝家
寨子采风时说过的“因为深知这辈子不可能嫁人了,所以没必要担心面容被晒黑”的话语时,心里头真有不少为你怅然的风哇雨哇在淋漓着、呐喊着。于是,我就会在心里头为你而慨叹:天妒英才,上苍不公哇。
5
我记得很清楚并且终生不会忘记。21年前,即是公元1988年。因为就在那一年7月,我得了一场伤寒,上帝几乎要去了我这条没多少价值的小命;我在医院里住下,整整医了70天,才从死亡线上回复到那个因为已经有了一个5岁的儿子、从而深感情感寄托极深的家里。可是令我非常震惊并耿耿于怀的是,我这个绝对因为伤寒而全身上下真的蜕了一层皮的人,居然听到了我工作的大院里其实并没坏心眼的人说我此前的病并不严重、甚至有小题大做之嫌的话语,于是我在委屈之余得出了这么一条人生经验:一个人千万不要企盼别人的信任、同情和帮助;悠悠人间万事,惟有自强、自重,才能做好自己的事;此外,还需明白:我的这一生,注定了要长久地与人世间许多误会、曲解、冷陌甚至阴阳怪气打交道。这是铁定了的,我千万不能怀着侥幸的心态,去糊里糊涂地应对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否则,我将会有千次、万次的捶胸顿足之慨叹,甚至还得一次又一次地痛骂自己是天下最最最没有心眼的王八蛋。那年,我已经34岁了。
大约半个月吧,我自认为所害的那一场伤寒对于我的身体摧残至深,还没有完全得到恢复,就被派往几千里之外,去参加苏州大学举办的“全国地方志编纂主编研究班”,去汲取当时名噪天下的那几位名家大谈如何编纂我国社会主义新方志的经验去了。当然,尽管我深知自己是井底之蛙,走进如此大雅之堂,无疑是滥芋充数;可是我又认为,能有这样一次去开眼界的机会,当然是大大的好事,所以还是满心欢喜着上路的。
我的第一站是昆明。我到了昆明自然要去看你。那天,我走进位于翠湖北路省群众艺术馆5楼你的办公室,当你见到久违了的我时,高兴得几乎要与我拥抱,弄得办公室另一位男性老师很是惊讶,于是你就用本来就吐词不清的语调把我介绍给那位老师:这是我哥……时值下午4时许,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可是你已经拉着我的手出了办公室;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与你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你一直把右手搭在我的左臂上,显得很亲热的样子,总是不愿放开我;我一边随着你慢慢地走着,一边听你兴奋地说:回家、回家,要让我外婆做饭,为你接风,也为你的去苏州学习送行。
你家在离省群众艺术馆不算远的翠湖东路。我随着你去你家了,喝了茶,却死活不愿在你家里吃饭;你没法,只好送我出门,很无奈地责备我还是过去的老毛病,不愿在大官家里吃饭。继而,你夸奖我很会自重,还随口的出一首在多年以后你父母为你出版的诗集中没有被收入的诗一
假如我是珍珠
我愿意永远归于大海
我十分厌恶、贵妇对我的爱
当我在她们头上闪光
淘我的人们正在为生计难耐
……啊
大海我的母亲
我还会归来
当然,作为一名诗人,这只是你站在全社会广大民众对于高官敬而远之,从而随口韵出的、暂时表达思想感情的一首小诗,这首诗的思想感情绝对不是针对你的父母,只想说明当今社会广大民众与高官的分寸感和距离感,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极普通、极底层的人来说,你所表达的,却是一种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执著热爱之情,我怎么不动情、又怎能不记在心里呢?
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当我在苏州大学结束了往返40多天的学习又回到故乡的第三天,就在自治州的报纸上看到了你的一篇作品,那篇文章标题下,你的名字被—个显目的黑框框住……显然,办报人是用这种方式告之自治州以及州外的文友们——诗人R君,逝者如斯夫!
一时间,我惊愕,愣了半天。我知道你生于1956年11月,时年32岁。你那短暂的人生哇……好生让我、以及诸多文友憾然!当然,最最为你扼腕伤心的,定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及其他几位亲人、还有你高中时代的语文老师…~刹那间,我蓦然回首似的,脑子里竟然闪现出最后与你牵着手,漫步于昆明翠湖边上的情景;斯人已离去,往事不如烟;难怪当初你总是把左手搭在我的右臂上,总是不愿意放开,莫非,这就是与我这位朋友预示着生离死别的前兆?
啊,我能说什么呢?再说,也是多余的了。
到了2003年,我才在你父母怀念你的文章中知道,你是“1988年11月17日这天晚餐时分,突然发病,倒地昏迷不醒,送去医院两小时后,因抢救无效,离开人世”的。特别让他们揪心的是,你离开人世之际,他们为了工作,都在外地忙碌着,连你遗体的最后一眼也没见到。遗憾至极哇。
所以,我长期以来都在想这么一个问题: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们哇,一辈子为名忙、为利忙、为公忙、为私忙(这是一种广义上的疑问),是不是一生当中都有必要窘忙于功名利禄以及所谓“正道”和“大道”当中呀?再者,包括我在内都被名利牵引着“走哇走,走到九月九”的众多各色人等们哇,什么时候才会进人古代高人们早就倡导的“身安茅庐稳,心定菜根香”的境界呢?
此外,我也这么想过:是不是你生前实在是欢乐少于痛苦,所以,就像曹雪芹大师指出的“好就是了,了就是好”那样,上苍让你早早地离开人间、早早地得到解脱?若然,这倒不失为一种可以理解的悲情方式了。除此之外,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法子让你不痛苦呢?如此说来,那么R君你就安息吧,因为你毕竟有了与世无争而且宁静至远的归宿了呀。这种归宿,难道不是一种灵魂寄托、心若止水的永恒境界吗?
6
我之所以这么说话,乃是因为几十年来,我为了生计,日子过得相当世俗,根本没有诗情画意。反正就是两个字:穷忙。
我忙上班,忙学习,忙家务,忙省钱和赚钱,忙孩子的所谓“前途”;此外,还要忙着去思索人际,去调整心态,去处理家庭之间一次又一次在外人眼里根本不值得反目的情感纠纷……总之,我就像运动员跨越似乎永无休止的障碍那样,每天忙哇,打拼哇,所谓的业精于勤、百折不挠哇,总算基本做到工作上过得去、身子还没垮、以及看着孩子从“小不点”一天天长成已经可以独立生活的今天,我粗略算了一下,除了对付正常的工作,每年都要病倒一至二个月,要花三至五千元钱去熬二、三十包中药以及吃下大量的、据说含有不少副作用的西药,因而也要利用尽可能的时间搜肠刮肚写下一扒拉没有多少深度甚至不值一读的文字,去理直气壮地换来三至五千元的稿费以弥补因病不得已买药的开支,才能使心里获得些许的平衡,现在想来真是俗不可耐、却也无可奈何,真是深感既矛盾又可笑至极……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漫漫人生路、甘苦我自知了吧?
就这样,我一路走下来,年年岁岁,春来暑往,又忙又累又委屈,因为这日子好像没怎么过,我就已经走在退休年轮的边缘了;而且,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一生人的所为未必能够得到别人、甚至与自己并不陌生之人的理解,甚至压根儿没有人愿意花哪怕几分钟时间在我身上思一思、想一想;这倒不是他们这些人、有时甚至是平时交往甚密的人有意不看好我,而是这个人世间的舞台上的“演员们”(当然包括我在内)已经习惯了以大量时间演绎那种“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作故乡”的功名利禄与麻木不仁双宿双飞的故事;当然,这并不是他们哪—个人的错,他们压根儿没有一丝儿对不起我,而这种情状仅仅是人世间的一种生存状态而已……时至今日,蓦然回首,我才感觉古代先贤们所倡导的那种“溪窗昕雨,石榻观云”或者“风松品茗,竹雨谈诗”之类的境界,不是我辈俗人轻易进人得了的。因为我与不可计数的普罗大众一样,不可能不为过日子而年复一年地奔波劳碌,疲惫不堪,从而经常性心烦意乱,郁闷难当,以致心灵深处一次又一次饱受工作、生活诸方面剪不断、理还乱的煎熬之后。就会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无奈与无聊;因为久而久之地,我无论在跟前、还是在心里,都一如既往地碰到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的生存难题,所以就只能一天天、一年年地拖着闷郁与无奈共存的步履走哇走,一直没有喘息机会地走了下来。累哇。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我也并没有颓废过,对于生活中的艰难困苦也有“投降”过,对于过去了的、以及还在过着的生活依然是激情多于悲情,充实多于闷郁,因为生活中也有大哲人的声音总在我的耳边回响:人活着就是要受苦,就是要磨砺,只有这样充满曲折、以及经常性荡气回肠的人生,才能富有韵味无穷的滋味,才是一杯不错老酒。既然这是人生的真谛,那么我就没什么牢骚可发了,因为我也担心“牢骚太甚防肠断”呢!
况且,据说这种沿着大多数前人走过的路径继续走路的方式,就是所谓的“每个人必不可少的过日子方式”了,既然“日子”如斯,那么我的人生之路无论多么艰难,我还得继续走啊走下去吧?再说了,不是还有你那即便天生残疾也不向生活、向困难低头的精神一直在鞭策、在鼓舞着我吗?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