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平的那些日子(下)
2009-06-15张楚原张启安
张楚原 张启安
(接上期)余洒度、湖南平江人,1924年8月考入黄埔二期,是中共黄埔支部的组织干事,1925年9月毕业后留在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五哥1926年3月考入黄埔时,余洒度已是黄埔同学会宣传科科长。1927年6月余到张发奎部,任警卫团的代理团长,因率部参加南昌起义没有赶上,即开赴江西修水,与平江、浏阳工农义勇军汇合编为江西省防军第一师,任师长。9月,部队脱离江西当局的控制,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余洒度任师长。部队参加秋收起义,由平江进攻长沙失利,撤到湘赣边境与秋收起义前敌委员会书记毛泽东会合,在将部队撤往井冈山地区的意见上与毛泽东意见相左。前敌委员会遂派余洒度向中共湖南省委、湖北省委汇报工作,他借机离开了秋收起义部队。1930年11月,余洒度参加了邓演达的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第三党)这一反蒋组织,是主要骨干。1931年1月,五哥在钱大钧任武汉要塞司令所部教导第三师任团副、副官时也参加了第三党。同年8月,邓演达被捕后,五哥又参加由宋庆龄发动的营救邓演达活动,被撤职通缉,逃往江西吉安十八军(陈诚任军长)特务营营长邱行湘处躲避。邱行湘与五哥是黄埔五期同学,交情甚厚。五哥在那里一段时期,被陈诚发现,下令驱赶。实际上,陈诚与邓演达的私交十分深,之所以他要驱赶五哥,一是表明自己与“第三党”人员划清界限;二是在其接任教导第三师师长时,竭力拉拢张涛留下而不为所用。1932年初,钱大均调任军委会侍从室第一室主任兼侍卫长。此时对第三党人员的处理风声稍松,经钱大均斡旋,撤销了对五哥的通缉随即被派往军委会特务团在溪口镇担任了一段时期的军事教官。而余洒度却是与邓演达同时分别在上海、南京被捕。经酆悌游说,余“悔过自新”,又成为复兴社的骨干,在北平主办《华北日报》,现在是六十一军(韩麟春军)政训处少将处长。讲完这些话,五哥再次告诫我,社会复杂,学生的社会交往不要太广。此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棉花胡同。有一天下午,我正在课堂上课,忽然瞥见严妈在教室的窗户上探头往教室里张望,我意识到家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向老师说了声出来和严妈打招呼。严妈急切的告诉我,要我赶快回去。我回教室拿了书包,给老师请了假和严妈一道往家赶。我一路追问严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严妈说她也不知道。回到家,我直奔里屋去见五哥,龙大哥也在。五哥要我坐下,神情严肃地说,“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今天下午上班,得到一个消息,宪兵三团向军分会报告,据某国领事馆举报,棉花胡同二号在秘密制吗啡。”这时我心里惊了一下,顿时想起那个始终紧闭着的圆门。五哥紧接着说,“今天晚上宪兵三团将要对那里采取行动,问题在于他们报告时谈到军分会里有人去过棉花胡同,上面叫.调查,所以你必须马上离开北平,龙大哥已替你买好晚上去汉口的火车票。”
晚饭后,五哥去开来辆车。龙大哥叫我罩上一套士兵的棉军服,五哥给我一些钱,叫我揣在贴身内衣口袋里,叮嘱我在火车上不要与人随便搭腔,到了汉口过江去武汉大学找亲戚李仁达教授、王三姐夫妇,先在他家住一段时期。出门的时候,五嫂又在我军装后面的学生服口袋里塞了一把零钱,要我在路上节省些,就不要动内衣里的钱了。临出门,我还是给严妈道声别。严妈噙着泪水说,“快过年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天寒地冻的,一路保重啊!”我和龙大哥上了五哥开的轿车驶出了新华门直奔永定门车站。到了车站,五哥要我们呆在车里不要急于下车。随着车站剪票员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在高喊,“前往汉口的旅客,开始剪票进站了!”人们蜂拥般的挤向剪票口,这时五哥才叫我拎着一只小皮箱紧紧跟在他和龙大哥的身后随人潮的涌动往前。已经接近剪票口,见几名宪兵在剪票口内外不时的对旅客进行盘查,有些人的行李甚至被粗暴的打开搜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状,显得有些紧张。五哥揣了一下我的脚跟,悄悄地说,“你慌张什么。”刚进了站,突然有一个宪兵军官与五哥打招呼问五哥去哪里。五哥回答,“送人”。说话间,火车已经驶进丰台站,龙大哥临下车最后交代我,“路上遇到盘查,只管打开皮箱给他看,里面除了你的课本,只有几件换洗衣裳”。他在站台上向我挥了挥手就走了。此时此刻,棉花胡同二号可能已经是鸡飞狗跳。我耳边彷佛又响起初次去穆家时朱大姐字正腔圆的吟唱着,“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彷佛看见满面泪水,充满企盼眼神而又孤立无助的哥儿正在抓着他父母作生离死别。
1936年6月,五哥随何应钦回南京军政部,不久升为侍卫官长。这时候,我到南京探望五哥,谈话中,我们又谈起在北平的往事,他向我讲了我离开后穆德生、余洒度的结局。我走的那天晚上,宪兵三团查抄了棉花胡同2号,带走了穆氏夫妇,不过几天后朱木兰就放回来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余洒度的胞弟因私携其手枪走私和贩卖吗啡被捕,蒋孝先检举余洒度参与走私贩毒并奉令将其逮捕。1934年春节刚过,正值蒋介石在南昌设行营处理“福建事变”。2月19日在南昌的一次5万人的集会上,蒋介石讲话,发动了“新生活运动”,同时开始禁止鸦片,他下令处死制造、买卖和运输鸦片者,并授予北平地区军警类似的权利。余洒度随即被押往南昌,由蒋介石下令枪毙。穆德生则死于北平宪兵三团的电椅上。我和五哥谈到穆德生平生太爱钱,追求奢靡的生活遭遇横祸,客死他乡,还祸及天良未泯的朱大姐和天真无邪的哥儿。抗战胜利后,我曾经托人在北平、贵阳打听她们母子的下落,却是杳如黄鹤。
我在北平的经历讲完了。我之所以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呈现在宽容的读者面前,至少没有把“自述”写成“自赞”。我想反映的是处于当时战乱动荡的社会,世事是那样的难料,人又是那样的不可靠,因自己年少涉世不深,一脚踏进了不该去的地方,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仅此而已。最后,我还得给读者交代本文中提到的两个人物的结局,立了“大功”的蒋孝先后来在“西安事变”中被东北军打死。那个曾经游说余洒度“悔过自新”的酆悌,在1938年11月执行蒋介石的命令一手制造了“长沙大火”激起民愤作了替罪羊,同年11月18日,被蒋介石枪毙。(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