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生猛的
2009-06-12徐梅唐跃
徐 梅 唐 跃
73岁的张贤亮仰倒在酒店咖啡厅的沙发上,哈哈大笑。他在讲述自己的新作,得意非凡。
近10年来,他几乎没有发表小说,更多精力放在宁夏银川镇北堡西部影城的经营打理上。素有“中国作家首富”之称的他,总资产已经超过两亿。
新作名为《壹亿陆》,刊发在《收获》杂志2009年第1期上,捡破烂的王草根、站街女“二百五”、没有性别意识的优异人种“一亿六”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张贤亮以四川方言写就这个故事,“畅快淋漓,充分体会到创作的快感,人物自己跳出来说话了”。
“还是在写《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受,多少年没这样了。”
在《收获》发表时,几处关于男性生殖器的乡野称呼被编辑用“身子”替换了,他正为此有些小郁闷,没料到,甫一发表又有记者打电话给他,称读者反映小说情节荒诞、文字低俗。
“哪里低俗了?我一个性描写都没有!”他很是气愤,认为记者假扮了读者和文学评论家,设置议题,左右民意,“出版社连书都不敢出了”。
他坚定地拥护自己的作品,毫不留情地夸赞自己的才华,老朋友安慰他。“贤亮,小说还是挺生动的,一部分人在骂而已。”他一摆手,“我才不在乎呢,所有人都骂才好呢!”
我一贯无厘头
记者:这部小说看来你是非常自得、非常喜欢的。
张贤亮:我很自得。第一。我从去年9月14号开始写,11月14号写完,两个月写出了别人三四个月甚至半年、一年才能写出的东西来,充分证明我有旺盛的创造力和想像力;第二,酣畅淋漓,所有的人物都没有原型,都是自己蹦出来的。
那时我好像得了癔症,后来编辑说你不能再写了,超过20万字杂志没法登了。我还是收着写的。真放开了。四五十万字打不住,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我面前展开了,人物自己要跳出来说话。
记者:想到发表后会引发争议吗?
张贤亮:没有纷争,就是媒体在那儿炒,记者代替了读者和文学评论家。第一篇采访,那个记者就定了调子,说很好看,直面现实,但写得很低俗。什么叫低俗?
我原来写的小说和现实关系还不是很大,这个小说呢,现实中的东西都涌到我的脑子里来了。你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我很关心我们的底层。我就从中国最底层的开始写,中国混在最底层的男人无非就去拾破烂,女人无非就去当小姐。我就选一个拾破烂的,选一个当小姐的。
记者:你对他们的生活了解么?
张贤亮:这还需要了解?!如果说一个作家光靠原犁和生活写作的话,这个作家没出息:生活毕竟有局限。作家是艺术家,艺术就是靠想像,靠艺术的创造。
记者:你觉得自己想都能想到他们是如何生活的?
张贤亮:有时道听途说,但只言片语就能启发你很多。
记者:你虽然70多岁了,但下笔比很多同龄人甚至晚辈都要勇猛。
张贤亮:我是很生猛的。要么不写,要写就遵循我的艺术规律。
其实我就是借着这样一个生动的故事展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给底层人以希望,进城拾破烂的和当小姐的最后都过上好日子了,都在改革开放中成了成功人士。当然,他们有一些不正当手段,但改革开放初期那就是无规则游戏嘛,原罪不是哪一个个人的。
记者:照这样说,要是年轻几十岁,你比韩寒还牛?
张贤亮:牛多了!我写的这些东西80年代的人写不出来,他没这种深度。现在的作家都退到哪里去了?要不写历史,要不就是写个人的内心感受、个人生活的遭遇。我借一个荒诞形式一下铺开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他们写得出来么?他有这么广阔的视野么?有对社会这么敏锐的感知力么?
记者:你夸起自己来是这么不留情面。
张贤亮:当然,我天生异禀,肯定不留情面。
这年头新闻比小说好看多了
记者:你看了余华的《兄弟》没有?他推出下集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批评,说作者似乎根本不了解他的人物的生活。
张贤亮:没有,多少年来中国作家的作品我都不看。你不要拿我的作品和别人的类比,恐怕没有可比性。
记者:你有个观点,说这个年代作家也好文学也好,靠边站是很自然的。
张贤亮:是很自然的。已经正常化了嘛!再不会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了。那个年代的报纸啊杂志啊都是党的喉舌,就小说领导不看,是个盲肠。结果说出了人们想说不敢说,想说又说不好的话,小说家变成了时代的代言人。后来谁都可以说了,谁都可以骂了,谁都可以上网了,还要你小说家代言什么?这年头,现实比小说精彩离奇得多,现在最好看的不是小说,是新闻。
我充其量是个丐帮首领
记者:在这个小说出来之前,网上已经有很多人在骂你了。
张贤亮:我不在乎,我也不管。我招人骂有两点。一个是首富,首富和罪犯只有一步之遥,最招人恨的;第二个,我是彻底否定“文革”,一直给改革开放唱赞歌,这使很多在改革开放中没受益的人嫉恨。
记者:你当首富当得很快乐。
张贤亮:我也没法辟谣吧,不能说我不是首富,谁谁谁才是首富。记者不就看到我开了宝马吗,当时中国作家的确也没人开,就我一个人。我只能说中国作家本身就是一个清贫的群体,说我是中国作家中的首富,充其量不过是个丐帮首领。
记者:你的旧作,大多写特殊环境下的人性,常常都是苦难中的美好。除了天生的乐观之外,还有些支撑吧?
张贤亮:我觉得上帝对我不薄。我时刻有一颗感恩的心,要做好事。我觉得世界很美好,尽管它有丑恶的一面。我遭了些罪,但是后半辈子全还回来了。财富不是我所追求的,是偶然得到的。我的西部影城能提供300多个就业岗位,很多人靠我吃饭,我的快感在这儿。
记者:你对日常生活有高要求么?
张贤亮:我绝对讲究生活品质,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我这条裤子,是别摸我的(BMW谐音),鞋子是都彭的,表是瑞士一个品牌,中国还没有,连袜子都是英国的牌子货。
记者:要把以前受过的苦都补回来?
张贤亮:不不不,我只是追求快乐,一切东西到我这儿都成快乐:贵贱其实都不是问题,渴了,花一块钱在大街上买瓶矿泉水喝,那一块钱也能带给我很大的快乐。这个你们没有前后对比,很难体会到。
记者:是很难,没有你的年龄和经历,也没有一堆钱堆在那里。
张贤亮:还要有个好身体,这点很重要,没有好身体就没法享受。
记者:你博客里说“每一个知识分子内心深处都是很悲凉的”,说自己在悲凉的时候就会听《二泉映月》。
张贤亮:那是无病呻吟,作出一种悲凉状,作出一种孤独状。每天你都要找出一些伤心事,来调剂一下自己。每天都快乐受得了么?你再记下警句:想找伤心事和想找快乐事一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