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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病”与“中国病”

2009-06-11

领导文萃 2009年8期
关键词:消费经济

陈 宪

在美国金融危机的当口——2007年的9-10月间,我到那里去走了一圈。就像有人说,在宏观经济不确定性较多的时候,十个经济学家会有十一种预测一样,在危机开始的时候,每个去美国的人,也都会得出不尽相似的结论。这很正常。因为每个去的人接触的人不同,观察的行业或地点不同,再加上每个人的专业背景,甚至风险偏好不同,都会得出差距较大的结论。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问题是,要在危机“病因”的分析上达成共识。这无论对研判危机的走势,以作出针对性较强的对策,还是分析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形成中国经济和金融的后发优势,都是有益的。

什么是“美国病”

这场金融危机所暴露的“美国病”,不仅是一场“大病”,而且是典型的“综合症”。从实体经济看,生产、消费等环节都出了毛病;从市场体系看,房地产市场、信贷市场和衍生品市场都出了毛病;从美国联邦政府的角度看,其经济政策和金融监管也都出了毛病。更加根本的毛病,在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它的助纣为虐,“使得美国在过去25年能够不断扩大经常账户赤字”(索罗斯语),成为美元流动性泛滥的源头。这也是“美国病”殃及全球的源头所在。

“美国病”是“富贵病”。长期的高消费,就是其“富贵病”的一个症候。简单地将美国的高消费归咎于美国人及时行乐的文化,是违背经济学常识的。所谓美国的高消费,就是其消费率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在战后的几十年里,美国的高消费,是建立在人均占有资源水平较高,长期和平稳定的社会环境,经济持续增长带来的财富效应,比较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基础上的,而且,在战后的大部分时间里,收入分配差距调控得比较好,也是保证其高消费的一个原因。

“美国病”的另一个症候是“发高烧”。上世纪90年代以来,信息技术和信息产业革命引发的新经济,使美国政府和经济学家都热昏了头,华尔街更是“喝醉了”(布什语),进而为所欲为,酿成如此大祸。美联储和格林斯潘对金融市场不加监管的理由是,金融市场是最有效率的市场,它能够吸引足够多的参与者,通过充分竞争实现资源配置,进行自我校正和自我管理。研究金融市场的诺奖得主们也认为,金融市场上的价格上升不是泡沫,而是效率的体现。如此看来,美国人在21世纪再次上演了一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闹剧,只是其包装得更加具有欺骗性,最终把他们自己也给骗了。

什么是“中国病”

“中国病”的表征,在于多年来我们一直试图要转变的经济增长方式(现在改为叫经济发展方式),它也是“综合症”,其症候就是中国经济中的各种结构性矛盾。产业结构过度依赖和发展制造业,快速成长的生产能力,势必导致大量出口,造成国际贸易的长期不平衡。这是“中国病”的一个症结。与这一产业结构相适应,供应结构的状况是,工业制成品及其生产能力供大于求,有些甚至还很严重;能源、原材料供不应求,靠大量进口补充;服务供不应求,服务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低于低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分配结构在近几年中趋于恶化,初次分配后的劳动所得、资本所得和税收收入,后两块的占比上升,前者的占比下降,消费率之所以低下,在这里得到最充分的解释。由这样的分配结构,就决定了支出结构,即消费支出水平不断走低,投资需求占比居高不下。就像现在要刺激内需,仅靠刺激消费需求肯定不行,必须主要靠刺激投资需求,只是希望新的投资项目能够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公共性服务需求,而不要再增加已经过剩的生产能力。还有投入结构的问题,即比较粗放的投入格局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扭转。以能源结构为例,在我国一次能源消费结构中,石油、天然气消费比例明显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煤炭消费的比例明显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目前,我国新能源、可再生能源消费比例也大大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中国病”是“贫困病”。消费不足,尤其是农民的消费水平低下,是“贫困病”最直接、最具体的症候。在经济学看来,消费是收入(指个人可支配收入)的函数,唯有收入较快增长,消费才可能相应增长;唯有消费持续增长,才能表明老百姓福利的提高。我们无论说科学发展,还是要构建和谐社会,都必须以老百姓福利的提高为基础和目的。然而,就这一点而言,中国的差距不小。

二者的比较及思考

“美国病”的根源,从其国内看,是金融监管的缺失,也就是政策和制度设计的缺失,而这一缺失又与现行的国际货币体系有关。那么,“中国病”的根源何在呢?显然,既在于发展阶段,又在于现行体制。发展阶段是一个不可以更改的事实,因此,后发国家要谋求更好更快的发展,都必须以一个良好的社会政治环境,一个逐渐优化的制度安排,与现实的发展水平和发展瓶颈达到某种均衡,惟其如此,后发国家才有可能获得追赶效应。事实上,在战后的几十年里,获得这一效应的国家和地区并不多。中国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应当说获得了这一效应,但还存在制度安排滞后,即改革滞后的问题,如政府改革的滞后,这些滞后构成“中国病”的根源。

“美国病”和“中国病”不仅“病因”不同,而且,“身体”的“底子”也不同。美国的人均占有资源和人均拥有财富都大大高于中国,且其国民收入的一大部分来自高科技、人力资本、标准和品牌等的“溢出”,因此,它们的“抗病”能力是有差异的。现在有国际舆论大唱中国的赞歌,说什么中国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要靠中国等新兴经济国家来拯救这场危机。这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言过其实。中国经济的确有较大的成长性和调整空间,这是在发生危机时,可以回旋的余地。即便如此,中国也不可能成为“火车头”或“救世主”。我认为,尽管现在与小平同志告诫我们要“韬光养晦”时的国际背景,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大国间格局及中国的国际地位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但是,中国的整体发展水平还相对落后,中国的强大还需要时间,这些都没有变。因此,关键还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中国和美国的“底子”不同,还表现在,美国处于产业的高端,市场的高端,其“病灶”主要在虚拟经济,而中国处于产业的低端,市场的低端,其“病灶”主要在实体经济。这就决定了各自要用不同的“药方”来“治病”。美国要加强对虚拟经济,即金融市场的监管。譬如,金融机构要将资本充足率的底线与所承担的资产风险挂钩,并对债务杠杆率设置上限。中国则要从深化改革入手,切实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有效解决实体经济的产能过剩问题,以及服务业、农业“短腿”问题。

区分中国和美国的这些不同,还告诉我们,尽管市场制度会发生失灵,就像这场金融危机有市场失灵的问题,但是,政府干预不可能替代市场制度。而且,从酿成这场金融危机的事实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恰恰是美国政府和美联储的政府失灵,才是这场金融危机的真正元凶。当然,我们还必须承认,在这场金融危机的背后,有人类目前对金融发展不能认知的问题。因此,对中国来说,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市场发育不足,需要建立和完善市场制度,然后才是市场失灵的监管问题。这里的“然后”,不是具体时间的先后,而是问题的逻辑次序。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政府监管并不是解决市场失灵的唯一“药方”,更不是最好的“药方”,政府监管与政府失灵相伴而生。因此,对于转型经济体的中国来说,更加坚定地推进市场化,审慎地选择监管和干预,是至关重要的。

这些年来,我们经常说美国是世界最大的发达国家,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二者的经济有很强的互补性。在常态时,此话无大错。在非常时期,这种互补就成为互斥了。而且,他强我弱,他上我下,我们受到他的负面影响就要更大些。对这一现象的深入思考,使我们认识到,对非均衡条件下的全球化,要有更加完备的前瞻性制度设计,新兴经济国家对此要承担更大的责任,由美国主导全球化进程的时代,一定要随着这场危机的结束而结束。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病”和“中国病”是全球经济长期不均衡发展的结果,因此,如果全球化的机制对这一不均衡熟视无睹,那么,其后果是十分可怕的。(摘自《经济学家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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