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蒋介石的侍从副官
2009-06-10王凡
王 凡
六
1945年8月17日,盟军统帅部发布第一号命令:“台湾及北纬16度以北法属印度支那境内的日本高级指挥官以及所有陆海空和辅助部队,应向蒋介石委员长投降。”据此,蒋介石命令国民党陆军一方面军司令卢汉率全军入越,在河内设立占领军司令部,接受日军投降。与此同时,国民党行政院还组成一顾问团,协助接收。
陈修和的老朋友凌其翰,被举为顾问团负责人,他于赴越途中在昆明逗留数日。因陈修和担任过兵工署及联勤司令部驻越南办事处处长,又曾留学法国,且于盟军统帅部命令后,就受降事务去了一趟河内,对越南的情形相当熟悉,凌其翰便前往陈处拜访讨教。不料刚见面,他就挨了陈修和好一通数落。
原来凌其翰刚受命,就接到行政院拟定的《占领越南军事及行政设施原则十四项》,要其根据这十四项原则行事。这十四项原则中的有关措施,均以尚未回到越南的法国势力为一方,以法方为商洽对象,而只字不提“8月革命”后诞生的、以越南劳动党为主的越南临时政府。
而早在1943年开罗会议时,美国总统罗斯福就曾对蒋介石表示,战后绝不能把印度支那归还法国,而应置于国际托管之下。特别是“四强”对二战期间法国维希政权追随轴心国印象颇深,不愿让法国在战后捞得丝毫便宜,因而盟军决定印度支那北纬16度以北由中国军队接收,以南由英国军队接收,不允许法国染指。
可十四项原则,以法国为越南战后各种事项的商洽对象,无异将法国视为接收的伙伴,给了法国再次染指印度支那的机会。陈修和认为这无疑背离了原来中美达成的共识和意向,同时作为军人的陈修和,对历史上法国殖民者将越南当作侵略中国跳板的行径记忆犹新,亦对越南人民为摆脱法国殖民统治的斗争怀有同情。
陈修和在驻越期间,曾陆续接到过几封陈毅的来信,希望他支持胡志明,支持越南人民争取独立的斗争。所以,他将对行政院拟定的十四项原则的不满,一股脑向代表行政院参与接收的凌其翰倾泻而去。
当然,他也知道行政院的训示并非老朋友的意旨,因而在对行政院尽兴批评后,向凌其翰详细介绍和分析了越南目前的局势。他说:“在‘八月革命后,越南人民在胡志明领导下,已经建立了民主共和国,成立了临时政府。临时政府是坚决反法国的,不准悬挂法国国旗,得到了越南民众的拥护。如果我们不同他们合作,或让法国军队重新回去,就会遭到越南民众的反对,发生中越冲突,影响受降。”
凌其翰后来回忆说,听了陈修和一席话,“茅塞顿开”。
然而,法国并不甘于被排挤在美、苏、英、中反法西斯“四强”之外,更不愿其原有的殖民地区就此丢失。因此,在日本宣布投降后,便千方百计把手重新伸进印度支那。
在日本投降前夕,被日军缴械后逃到云南的法国殖民军司令亚历山德利,几次找到曾经在法国留学、现任国民党陆军总部驻昆明办事处主任的陈修和,请求允许在云南的法国飞机飞往河内,与投降的日本人接洽。
对法国殖民军抱有高度警惕的陈修和,敏锐地感到这里藏着一个阴谋:飞机一到河内,法国就可从河内发出电报,向世界宣称法军已重返越南,收复了河内,以此为插手战后越南事务争得一份权利。
他立即将法国的请求和自己的分析电告何应钦。何完全赞同陈修和的观点,同时他也不愿让法国势力再向越南扩张。于是,何应钦命令昆明空军司令宴玉琮,扣留所有在云南机场的法国飞机,绝不能让一架法国飞机潜飞越南。紧接着,他又严令在云南境内的法国军队,在原地待命,不得在中国军队接收日军投降之前,进入越南地域。
法国飞机被扣后,驾驶飞机的空军军官找到陈修和,询问被扣原因。陈修和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军官们认为亚历山德利无权指挥法国空军,他这种不适当的活动使别人无辜受累,并请求允许他们驾机返回法国,还一再保证绝不飞往越南。
但陈修和担心法国人又施展伎俩,郑重地向他们申明:“法国的飞机必须等中国军队到达河内以后方能放行。你们个人可以自由行动,也可以上飞机查看,但不准起飞。”
亚历山德利又找到陈修和,极力辩解说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中国方面误会了,请求放法军飞机返回法国。陈修和任凭法方军人几次三番纠缠,只是以不变应万变:命令是何应钦下的,非待中国军队进入河内不能更改。
亚历山德利见陈修和这道门槛很难过,就屡次要求面见何应钦,以求绕开陈修和实现自己进军越南的企图。何应钦就此征询陈修和的意见。陈修和认为正好利用接见的机会,一方面对其过去在越南阻挠中国军运,扣压中国物资,勾结日军,反对同中国合作的行径加以申斥;一方面当面揭穿他的阴谋,使之无以再施其奸,干预破坏受降工作。
何应钦在陈修和的陪同下接见了亚历山德利,在听罢求诉后,用事先商定的言辞,以申斥的口吻陈述了一遍。亚历山德利的译员听了,不敢如实翻译,只是轻描淡写地翻译了几句。陈修和见此,十分生气,随即质问译员为何不照实翻译。何应钦得知译员未将自己的话照实翻译,顿时勃然大怒,要陈修和替他翻译。
陈修和认为若由自己翻译,亚历山德利会误以为是陈的意思,仍要译员翻译,但不得有丝毫遗漏。亚历山德利听了全部内容,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在道歉认错后,便匆匆告退。
法国方面虽屡屡碰壁,却仍未停止活动,又派人向重庆活动,竟然从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拿到了同意放行被扣飞机的文件,要求陈修和照办放飞。陈修和立刻请何应钦给当时的国府外长王世杰打电话,指出外交部不与何商量,也未经陆军总部同意,径自应允法军要求,发出书面文件,超出了外交部的权限,陆军总部拒绝执行。他还警告外交部,今后处理这类事要慎重,避免内部纠纷,让外国人利用。
七
10月初,何应钦前往河内,视察受降情况,提议成立占领军第五处,参与越南日军受降和善后事项。任命卢汉为处长,陈修和为副处长。陈修和又一次来到越南,卢汉的处长有几分挂名的性质,具体负责的重任,落在了陈修和肩头。
由于法国方面的全力活动,美国新总统杜鲁门,放弃了刚刚去世的总统罗斯福不允法国重返印度支那的主张。法国将军勒克莱作为盟国代表之一,参加了东京湾密苏里号军舰上的日本投降仪式。
在这之后,法国利用蒋介石急于将其在南亚和印度支那的精锐,迅速调往中国北方原日军占领区的心理,在国府上下穿梭活动,通过出让一些微小的利益,换取了蒋介石等人在中国军队撤离之后,由法国接管越南的允诺。接着,英国人也开始为法国势力重新进入越南张目。
陈修和到河内之际,正赶上这种越来越严峻的时局。一天,英军的8架飞机越过北纬16度线,在顺化附近的土伦机场降落,向中国占领军示威。卢汉当即命令部下将英机扣留。英人不得已,通过与重庆交涉,才获释放,挑衅以失败告终。
又一日,经常替法国人讲话的英国驻河内代表威尔逊中校,来到卢汉的司令部,对陈修和说:“中国方面过于偏袒越南,对待法越间的纠纷,没有采取公平和有力的措施。”并举出鸿基煤矿越南工人罢工为例,要中国占领军出面干预,使越人复工。
陈修和说:“这是法越间的劳资纠纷,应由当事双方合理协商解决。”威尔逊竟说:“中国用武力逮捕几个人,或者枪毙罢工首领就可以解决了。”陈修和闻言十分不悦,反唇问道:“我到过英国,你们英国矿工罢工,是不是由政府枪毙几个工人来解决呢?”威尔逊脱口说:“这是殖民地,不能同英国比。”
“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刚诞生的独立国家里,不再是殖民地了,你要弄清楚。”陈修和正色相告。威尔逊自知理亏,连忙认错,并声明这不代表英国政府的意见,只是他个人的意见,请中方谅解。
时隔不久,陈修和风闻国府将很快撤军,并要把越南拱手让与法国,心中万分焦虑,随即致电何应钦说:“越南正在举行大选,改组胡志明政府,迫切要求援助,保障独立。法人由中法战争取得越南。日法合作,我国抗战曾受严重损害,万不可以区区经济利益,尽忘前仇,弃友援敌,自拆樊篱……今若让法军重回越土,越人失望之余,必将群情愤激,以怨法者怨我,中越冲突,势难避免,虽欲安然撤军,恐亦不能如愿。务恳俯念国军安危,友邦存亡,准予保留三个军驻越,协助越人防守,以免重蹈历史覆辙,遗子孙后世之患。”
何应钦将该电转呈蒋介石,敦促他考虑中越关系和安全撤退等问题。但蒋介石因急于调驻越国民党军去抢占中国东北原日军占领的地盘,并没有把陈修和的电报放在心上。
八
1946年2月28日,中法协定在重庆签字。通过这一协定,法国以放弃在华治外法权,给予中国货物在海防港通运一切便利,滇越铁路中国境内段由法国替中国赎回等条件,换取了在中国军队撤离后,由法国军队接防越南北部的权利。
签字后,蒋介石便迫不及待地催促中国军队向法军交出越北防务。于是指责重庆政府出卖越南的空气弥漫河内,中越关系趋于紧张,对法之愤,转为怨华之情。越军四处设防,准备抗击法军接防;而法军则急于进军河内。陈修和不得不殚思竭虑,应付这极为复杂的局面。
3月4日,法军即向中国驻军提出,两日后在海防登陆。中国方面以未接到重庆命令和法越谈判尚未有结果为由,不允法军要求。法方代表反复申辩,故意拖延时间,以使中方人员失去耐心,马马虎虎允其所请。
陈修和识破了法方的伎俩,严正警告说:“中国驻军只能将防务交给法越联合组织的部队;在法越谈判没有成果前,我们不能让你们单独接防。如你们强行进军,法越间发生冲突,中国的官兵将站在越南一边,同你们作战。但目前我们是盟国,不希望发生这种流血惨剧,请你们慎重考虑。”
会商延续到次日凌晨3时多,仍没达成一致意见。散会时,陈修和听见两个法国军官私下说:“糟糕,来不及了。”
他立即对此产生警觉,因先前早有西贡方面传来消息,说法国人声称中国驻军没有坦克、大炮、飞机、军舰,装备很差,战斗力薄弱,酝酿集中法国在远东的所有海陆军力量,将中国军队赶出越北。他推想大概是法军已出师前来,势难中止,很可能在海防对中国军队发动攻击。
他立即找到60军军长曾泽生,说:“中法可能难免军事冲突,你部驻守海防,等待船只开赴东北,如法军登陆,坐视不理,挨打受损,被老蒋(介石)知道,说你在国外丢脸,还是逃不了处分。不如迎头痛击,先打他一顿,我们是奉盟军总部之命来越受降的,法军强行接防,必遭国际舆论谴责。公理现在我方,老蒋也不会不支持我们。一切责任司令部和我、你大家承担,不必顾虑。”
曾泽生也赞同陈修和的见解,随即乘车往海防布防。3月5日,法国驻海防联络官数次到中国守军阵地,要求中国守军让防。中国守军一再声明:“在未接到命令前,登陆事宜均无商量余地,贵军也不能登陆。”
法联络官说:“法军舰已迫近,势难中止登陆,请让出防区。”见中方再次严词拒绝,法联络官诡辩说:“电台与军舰上不通,无法叫舰上停止登陆行动。”中方当即点破:“既然电报不通,你怎知法军舰已迫近了呢?”
6日早晨,法军强行在海防登陆,首先开炮,击中中国守军弹药库,顿时火光冲天。中国守军奋起抵抗,用火箭筒射击敌舰,法舰被击沉一艘,击伤两艘,遂悬挂白旗,仓皇远遁。
见硬攻不行,法军只得举着白旗又来谈判。这一仗,使法军的嚣张气焰大为收敛,也使越南民众怨华情绪顿消,同时使越南与法国的谈判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
在越期间,陈修和尽力帮助胡志明调解越南内部矛盾,最终促成法国与越南签订了承认越南独立的法越协定。在签字前,胡志明担心“被强硬的法国当局所欺骗”,要求盟国代表到场作证。于是,陈修和、美军少校伯克利、英国中校威尔逊作为证人,在法越协议上签了名。
九
越南事务处理完毕,陈修和回到兵工署,其时陆军总司令部总司令何应钦也已到了重庆,他遂准备见何汇报接收经过。一位黄埔五期的同学,闻讯后请陈修和携其同往。
到何应钦处,陈修和简述了在越情形,何认为他处理得当,十分满意。随后,陈修和将同学引进内厅,与何应钦见面,自己坐在外屋等候。
不料,没过两分钟,何应钦突然从里屋探出半个身子,高声叫道:“陈修和,你快进来。”何应钦的大呼小叫,让陈修和摸不着头恼,就应声而入。何应钦见陈修和进来,悄声说:“我听你这位同学说,你是陈毅的哥哥?”
陈修和自知瞒不住,只好承认。何应钦遂告诉陈修和,国共第二次协商共同抗日时,他在南昌见过陈毅,印象不错。接着又说:“目前时局变幻莫测,弄不好内战重起,这是我所不希望看到的。陈毅是共产党的高级将领,你做过委员长的侍从副官,你们两兄弟能否在两方面多做些工作,力争不要打内战。”
分手前,何应钦对陈修和说,他将赴南京,要全力向蒋介石进言,力争国共双方不要在抗战创伤未愈之际又兵戎相向。最后他嘱咐陈修和:“你到南京后,一定要来看我。”
陈修和离重庆先返昆明,不久东行到上海,谁知还没消停几天,国民党上海市政府的人便找到暂栖岳父家中的陈修和。
原来,蒋介石突然致电云南省主席卢汉,要他通知陈修和立即前往南京见蒋。卢汉接到电报时,陈已去上海,遂致电上海市政府,要他们设法将电报召见一事迅速通知陈修和。
蒋介石如此十万火急地约见,陈修和一时也猜不透究竟是为何事。他匆匆赶往南京,先去侍从室报到,然后即到何应钦处,把蒋介石急急召见之事告诉何应钦。
何应钦听后说:“委员长见你,大概要谈国共协调的事。我到南京后向委员长陈述了不主张打内战的见解,并且告诉了他,你是陈毅的哥哥,希望你们两兄弟能在调解国共关系上,多有些作为。你见到委员长,也应力劝消弭内战。你们谈话的内容,请告诉我。”
当晚,陈修和即接到电话,通知他于明日上午面见蒋介石。
第二天,陈修和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室。蒋介石等陈修和一入座,就开口问道:“共产党中的陈毅是你的兄弟?”
“是的。”陈修和答道。
“你们关系怎么样?他现在的情况你了解吗?”
“抗战后,我在越南接到过他的几封信,他那时主张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皖南事变后,我们的联系就中断了一段时间,他最近的情形我还不太清楚。”
“那你现在可以通通信联系联系,把我们的情况向他透露透露。”
陈修和本来就不希望国共出现枪炮相向的局面,一些知道他与陈毅关系的黄埔出身的将领,也曾致函于他,要他凭借兄弟关系,弥合两党争端,所以他觉得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为维护国共合作做些努力。于是他说:“通信没有问题,只是有些事情信上讲不清楚。如果校长有什么重要的话想传达给陈毅,最好让我去陈毅那里当面同他谈。”
蒋介石听罢,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危险,危险。还是通信吧。”
“通信难起作用,校长的事关系重大,当面谈一表慎重,二便商量,况且我们兄弟也多年没有见过面了。”陈修和言之有据。
蒋介石沉吟片刻,说:“这样吧,国共关系的调解事务正由北平的军调处办理,郑介民在那里负责,你到北平去,同他商量商量。”陈修和觉得这样也好,蒋介石遂命侍从室主任给陈30万元钱,并通知空军第二天送他去北平。
十
陈修和从蒋介石那里出来,即去见何应钦,把见蒋的情况叙述了一遍。何听了说:“这样很好,你们陈氏兄弟要多做些工作,国共还是不要打的好。”但何同时告诉陈修和:陈诚、白崇禧等都极力主张与共产党一战,他们的主张很对“老头子”的心思。最后,他要陈修和同他保持联系,到南京时要来看他。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对内战不甚积极的何应钦,被蒋介石派到联合国当军事代表去了,主战的陈诚取代何任陆军总参谋长。
陈修和到北平后,郑介民即来看他,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郑说早就想向校长建议让他到军调处,为国共调解做些事。接着郑把整个形势和军调处的工作情况,向他介绍了一遍。郑认为形势严峻,军调的前景黯淡,国共必有一战。
由于受蒋介石的影响,在许多蒋军将领思维中,或多或少受这样一种逻辑演绎的框囿,即美苏必战,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久就会爆发。一旦战争爆发,国民党必然要与美国站在一边,而中共必定与苏联站在一边,国共合作不可能长久。与其与中共保持短暂的和平相处,不如趁抗战刚结束,来不及整顿养息,将其迅速消灭。若任其坐大,被消灭的则是国民党。而陈诚、白崇禧等人认为:中共的军队,根本无法与有美国支持、装备优良的蒋军相比,对一举消灭中共军队过于乐观。这种观点,恰深得蒋介石欣赏。
郑介民也赞同这一套,他主管国际情报期间,不时向蒋介石传递第三次世界大战将启的信息。陈修和听了郑的分析,很不以为然,直言不讳地反驳说:“二次大战刚刚结束,死者尚未掩埋,伤者还在医院,谁有力量马上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你是搞国际情报的,你应该把真实的情报、合理的分析向校长反映,怎么能也散布这种荒谬的论调,迷乱视听?”
陈修和不知自己的见解是否打动了郑,只记得郑没再同他分辩,转而告诉他:蒋介石来电表示如果陈修和能说服陈毅过来,蒋可以任命陈毅做山东省主席,兼一个集团军司令。陈修和说:“校长的意思我可以转达,但陈毅是否接受我毫无把握,不过这就需要我前往临沂同他面谈。”
郑介民说:“目前正在接洽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参加青岛会谈之事,你可先到济南绥靖区司令部,随王耀武参加青岛会谈,这样你就能同你弟弟见面,并转达校长的意思了。”
到了济南后,王耀武也告诉陈修和,他在处理山东国共事务过程中,对陈毅有颇佳印象。然而正当王、陈准备飞往青岛之际,突然接到通知,说是中共不赞成陈毅赴青岛会谈。陈修和失去了一次与弟弟见面的机会,悻悻而返。
到了北平,想到黄埔同学来信都对他为维持和平、阻止内战出力寄予希望,陈修和便心潮难平。他又去找郑介民,说为了国共合作,完成校长嘱托,他可自己前往临沂见陈毅。郑觉得北平军调处倒是常有飞机直飞临沂,来去比较方便。就说:“你先给陈毅写封信,看他如何回复,若有意见面,我们就送你去临沂。”
十一
陈修和草成一函,交郑介民发出,可久久不见回音。陈修和对郑介民说:“这样干等也不是事儿,东北接收头绪繁多,我以前曾到沈阳兵工厂搞过调查,不如趁此等信之机,去那里看看。”
来到沈阳兵工厂,陈修和看着往昔偌大的一个兵工企业,如今破败不堪,作为一个老兵工,他心情十分沉重。
东北一些黄埔出身的将领,如杜聿明、廖耀湘、宋希濂等,虽说他们置身与中共军队摩擦的第一线,但他们内心似乎都厌倦在抗日刚刚结束之际,又把国家拖入战争,希望陈修和在调解国共关系上尽心竭力。然而,严峻的现实又使他们感到,战争车轮的轫销一经拔起,便很难遏止其向前滚动。从作战出发,他们都希望由陈修和到东北主持兵工生产。
陈修和怀着异样心情回到北平,给陈毅的信依然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1949年夏陈修和与陈毅相见时,曾问他为什么给他寄信不回复,陈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恼,说是根本就没接到哥哥的信。陈修和事后估计是郑介民自己不敢做主,向蒋介石请示,蒋没有允准,郑只得扣信不发,而以未得回信搪塞他。
不久,蒋介石完成内战部署,军调处使命告终,郑介民准备回南京,向蒋复命,问陈修和是否与他同去见蒋。陈修和说:“我没有见到陈毅,没有完成校长嘱托的事,还是不见的好。”
郑似乎也不清楚蒋撤销军调处的真实用意,只是以为此次调解不成功,就对陈说:“将来军调处再恢复时,我一定还要把你请回来。”
陈修和回到兵工署,叙述了到东北看兵工厂的情况和东北将领的反映。当时的兵工署署长听后说:“看来东北的兵工厂由你负责最合适。那边战事已开,兵荒马乱,谁都不敢去。你是黄埔出身,同军方的卫立煌、杜聿明、廖耀湘他们熟悉,又曾是委员长的侍从副官,地方政府也不会难为你。”于是,兵工署任命他为90兵工厂(即东北兵工厂)总厂长,并为他呈请中将军衔。
陈修和到90兵工厂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使蒋介石认为已无利用价值的兵工厂,迅速恢复到日伪时期的生产水平。1948年夏,负责美国对蒋援助的旧金山市长赖普汉来厂参观,对该厂生产恢复之快、规模之大,深表惊异。
赖普汉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蒋介石,因此当辽沈战役吃紧,蒋派顾祝同前往沈阳调度军机时,特别提出要他到90兵工厂看看,并传达从该厂抽调技术员工5000名,由陈修和负责,携带重要设备赴台湾建分厂的意向。
顾祝同遂带联合后勤司令部参谋长吕某同往沈阳,吕某向陈修和下达了破坏工厂迁走设备员工的命令,还声色俱厉地说:“违抗命令,以资敌论处。”
陈修和说:“我们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下,恢复、维持工厂,供应军队,我当厂长,只能建设工厂,接受不了破坏工厂的命令。”最后,竟与吕某拍着桌子争执起来。
第二天,陈修和带着顾祝同参观工厂 。 他边走边对顾说:“你看工人们还在搞扩建,我怎么执行破坏的命令,工人们不要打死我吗?”
顾祝同离厂时,陈修和又说:“沈阳若是放弃了,这个战事,还能打下去吗?如果不能打,与共产党讲和,不是更好吗?”顾祝同苦笑而言他。
顾祝同返回南京,把陈修和的态度告诉蒋介石,蒋又派邓文仪来说服陈修和。邓文仪说:校长对你在沈阳做出的成绩很满意,想叫你回南京,主持兵工署的工作。迁厂和破坏工厂的事,由联勤总公司郭忏处理。
陈修和心想:自己一走既顺理成章,又无危险,况且家眷已在上海。但蒋氏发动内战不得民心,其腐败统治行将溃败的历史趋向已日渐明显,因而萌生了将兵工厂保留下来,不使之再为内战服务的念头。
郭忏来沈阳后,一见陈修和面就指责道:“你为什么把兵工厂扩充得这么大?为什么违抗命令,反对吕参谋长?”陈修和回答说:“我在沈阳,要听熊式辉、陈诚两主任和卫立煌总司令的命令,他们坚决要我恢复发展生产,支援战争,我能抗拒吗?我当厂长,只能建设工厂,破坏工厂是另一个单位的事,但没有卫总司令的同意,谁也不能执行,你去同他商量吧!”
陈修和知道,卫立煌等将领与蒋介石对东北战事的部署指挥情绪抵触,同时东北蒋军的大量弹药,靠90兵工厂供应,卫是不会轻易让工厂被毁和它迁的。
果然,经卫立煌干预,郭忏只得同意工厂设备、员工的迁运由东北的空军来办,破坏工厂的事,则由工兵司令去办,厂长协助执行。决定之后,工兵司令随陈修和到工厂转了一圈,应付了郭忏,便不了了之。
解放沈阳的炮声越来越近了,南京方面派专机接卫立煌,许多人催劝陈修和离开沈阳,他却一再借故推托。蒋介石亲派接陈修和的专机,终因解放军入城,未敢降落就掉头返回。据说蒋得知陈修和最终没有同其他将领回到他身边,曾反复念叨:“陈修和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十二
新中国成立后,陈修和被任命为中央技术管理局副局长,以他在共产党、国民党两方面具有的威望,以他对各方面情况的熟悉,在高级技术人才的安置、调配、任用上,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
1952年,中央技术管理局撤销,当时的重工业部部长何长工,希望陈修和到重工业部当副部长兼总工程师。可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担任行政领导工作了,于是被当时的政务院聘为参事,成了没有具体职务的高级顾问。
没有具体行业划分的羁绊,无须费神平衡繁复的关系,又可尽其所能地直接向最高领导层为国家振兴献计献策,这似乎更合陈修和的性情及意愿。
刚刚就任参事,陈修和便提出了一个后来引起极大争议并反复研讨数十年的建议——兴办三峡水利工程。他当时设想的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包括南水北调,而利用长江水利资源发电,只是其中的一个子系统。
“我的重要专长是军工技术,为什么会就三峡工程提出建议呢?那是因为从抗战胜利以后,我更多地生活在北方,这时我才体会到赤地千里是一种什么光景。此前我生在南方,并长期工作在南方,那里雨水充足,从未领略过干旱的滋味,因而北方久旱无雨,大地龟裂,作物枯死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并从此牵动了我的心。”
“自20年代始,我就在川江造船厂、江南造船厂等处工作,乘江轮往返四川、上海之间,对长江丰富的水利资源有所了解。于是我想任凭长江水白白流入大海,为什么不能设法使之流到北方,造福于人呢?当我提出这一想法后,立即得到周恩来总理的赞许。经过一段调查,我得知三峡水位在海拔200米,郑州海拔在100米左右,北京的海拔在40—50米之间,三峡的水是完全可以引导到北方来的。”
由于同在国务院,陈修和与陈毅的过往也更多了。从国务院办公的地点,溜达到陈修和的住所,只需10分钟,陈毅黄昏散着步,就到了大哥这里。平时的见面,以谈工作居多,但兄弟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谈笑,比之旧中国兄弟天各一方时要多多了。
“文革”期间,江青散布说,搞兵工的,都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陈修和这位国民党兵工元老,自然成了特务头子,面临被冲击的危险。是周恩来出面保护了他。周恩来通知陈修和,“如果有红卫兵去你家,立即给我打电话。”就这样,他和国务院其他几位参事,在“文革”中没受到什么冲击。
到了八九十年代,陈先生年事已高,不能像当年那样为国家频频出谋划策了,但事关黄埔同学会和祖国统一大业,他依然热情不减。在《黄埔》期刊上,人们不时还能读到他古朴清雅的文字。有一年北京电视台春节晚会节目中,他那希望两岸黄埔同学为祖国统一努力的肺腑之言感人至深。
在20世纪末叶,年逾百岁的陈修和老人与世长辞。但作为多次拜访过老人的笔者,还会有时想起老人,想到老人曾用过的名字:陈统、陈修和。统,统一;修,含治理、美好之意;和,和平。祖国的统一大治,民生的和平幸福,这理想的祈盼和愿望,正像老人的名字一样,始终与他的生命相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