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龙舟

陈小瑾

造船

农历四月廿七，厂房里的几条“大龙”终于扬起了头，前头是静静的河涌，通向珠江。

乡下老房子的瓦屋顶，几十根白灯管，几台风扇，20几个师傅光着膀子，刚刚装好龙头龙尾，正进行最后的加工打磨、上油装饰。明天是龙舟“试水”的大吉日。

木锯来回几十下，木屑洒落在师傅光着的脚掌边，在粘滑的地板上铺了一层赭褐色。造龙船要经过选木、定大样、造船、打磨、上油等多道工序。杉木和坤甸木是用得最多的造船材料。造一条大船需要二十来天，小船则需十来天。用坤甸木造的龙舟，可以在水里保存100年。经过打磨和四五遍上油，40多米船身几乎找不着拼接口。

“一日造船，千日过波”，上漖村造龙舟，从明末清初已经开始，至今已有300年的历史。鼎盛时期曾有超过30家造船作坊，如今只剩下6家，从老板到普通工匠全是本村人。

几家龙舟厂几乎将河围了一半，靠水而建，寓意“有水有财”。陈汉慧造船厂的老板50多岁，造龙舟已经有30多年了，靠着经验和信誉成了远近闻名的行家，每年都能接到40多只龙舟的订单，去年北京办奥运，明年广州办亚运，这两年的活特别多。

一名退休师傅家里四代造船，每天要干十个钟头，工作太辛苦，儿子改行做了酒店生意。老板的外甥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做，这个活10年后就没人干了。”

操着电钻的师傅聚精会神，一阵轰响之后，木屑聚积在周围，新鲜的黄颜色，猛一吹，露出一个规整的圆。“扒龙船气势很大，你明天来才高兴呢！”电钻声继续。

做鼓

鼓，是龙舟上最明显的身份标志，稳稳当当地立在船中央，黑底白字大大书写着村名。珠三角百分之八十的鼓出自大塘村鼓厂，一间几十平米的小平房，鼓声每天从这里传出，已经响了30年。这里的鼓用整一段原木打造而成，相比一块块木板拼接成的鼓，坚固结实得多，打起来特别响，可以用上20年。

30年前，老板还是个爱划龙船的32岁汉子，当时的龙船没鼓，他自己找了段木头，发动全家帮忙做出了第一只鼓。那以后，他开始做鼓的生意，村里人相互介绍，生意很快红火。

鼓的质量要求特别高，“几千人的节日，鼓不响没意思。”做一只鼓至少需要4天。一凿一凿，把一段原木从外往里凿成一个桶状的鼓坯，中空，上下垂直，再加托（在底部周围起稳固作用），然后打磨、抛光、上油。坯子里装弹簧，装少了音量不够，太多了声音杂乱，一般来说，小鼓装6对，大鼓装8对。

厂房里仅有的两台机床是用来拉鼓皮的。老板抬头在密密挂着的牛皮中挑出一张大小适中的铺在鼓坯上，用机床的铁钩子将它固定住，往周围拉，形成一个坚实的鼓面。买回来的牛皮，再晒过3年，不管怎么淋雨都不臭。工人用一个小竹筒从各个方向推松鼓皮，360度，每个角度都要用力推上四五次，循环反复。这样一道工序至少要进行3个小时。另一个工人从反方向加入，一来一回，不冲撞，不停歇。

推鼓皮的是现在的厂主，老板的儿子，30岁，到了父亲开始做鼓的年龄，父亲把厂交由他负责。厂主请过一名工程师来设计机床，行不通，全部工序仍只能人手作业。请工难，新手要边教边做，每天抓着大锤做8个小时。外地工人学会了就离开，很难找到固定工人。平时厂里只有两个工人，端午节前夕，亲戚们都来帮忙。

为解决鼓太高过不了桥的问题，老板将100多斤的鼓做成可上下拆装的结构，过桥时，可以把上半部分搬下来。老板说，“跟着时代进步要创新。”

鼓声、击打声，一个声声震天，一个清脆响亮，引来了中山、南海各地越来越多的买家。

试水

“四月八，龙船透底挖。”埋藏在涌底近一年的龙船在这一天“起”了，为农历五月扒龙舟提早作准备。每年的龙舟节过后，村民们趁涨潮把龙舟推到藏船地点，水退以后船便靠底，然后用河泥把它埋好，等明年再挖出来。

龙船出水后做简单的修葺、涂油，在正式出发前把龙头龙尾装上，就可以等待下水了。

新龙舟试水的吉日是农历四月廿八。早上不到8点，龙船厂外格外热闹，为迎接新龙船，苔涌来了老少男人200个，占村民总人口的一半。统一的白上衣、红短裤和红帽。“生仔啦！”“好意头啦！”村民们每人烧上3炷香，烧金纸。船主往龙嘴里灌了几瓶米酒，让它喝饱。

“醒龙”的鞭炮声响，一片欢呼，鼓声起，老汉用力吆喝，两百人抬着“龙”，一步一步往前挪，慢慢地，踩进水里，水过了膝盖，龙船由船头到船尾被放下，“龙”终于进水了。

树起彩旗和罗伞，放上烧猪，意寓红皮气胀，红运当头。船头的老汉挥旗指挥，中间一青年呼应，船尾的壮汉用力猛蹬，使船头翘起来，减少水的阻力。船桨慢慢放下去，鼓声、锣声响起来，壮汉们突然懂了音乐的节律，刚柔并济，船桨有节奏地摆动。一路前行，鞭炮声不断。

大龙船能坐80人，其余的村民们站在水边呐喊鼓劲，小腿浸了大半。划了30年船的桡手说，这是每年最高兴的时候，一到这个时候，18岁到50岁的男人都兴奋。

试水后，龙船就可以回村了，在村里的祠堂举行“采青”仪式，又叫“请龙”，把真龙请到龙船上。

探亲

端午是纪念屈原的日子，龙舟水在这天准时涨高。猎德村的河涌里外被包围了几圈，本村的、外村的，老幼青年结伴赶来。

龙舟活动叫“扒龙船”，这是男人的运动，女人们大清早就起床，开始准备中午上百围的龙船饭，招待兄弟村的亲戚们。

“开哟！开哟！”桡手们大喊，伴着鼓声、鞭炮声，龙船齐头并进。花龙、红龙、五色龙、金龙，几龙相斗，水逐浪飞。惟独没有黑龙，俗说乌龙凶暴。

嫁到村里的女人说，这里的端午比过年还热闹，老人坐着轮椅也要看扒龙船，孩子们惦着吃龙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