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09-06-08叶倾城
叶倾城
朋友啊朋友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系列小说,与其说是科幻,不如说是一种意淫:物质极大丰富,科技高度发展,一切琐碎苦力下等活儿全由机器人来完成……他能设想到的人类需求,都已满足,于是个个立志去当科学家、艺术家或者野心家,完全失去恋爱或者交友盼欲望。
他笔下的索拉利星球,偌大星球,只有两万人众,个个都离群索居——不,就根本没有群——活在机器人的簇拥中,学习、阅读、思索,并不交流,自然地活成了圣人。交配纯粹为了育种,性爱骇人听闻,唯一一个有着我们这时代觉得正常感情的女子,还被卷入一起“杀夫”的疑案——这丑闻大得全星球都吓住了。
阿西莫夫的幻想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拼命干活。他从来没想到过网络,他永远不会想到网络如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而它首先满足的,居然是我们的情感需求。
QQ虽然叫“即时联络软件”而不叫“即时聊天软件”,但我相信,它上面绝大多数的用户都在聊天,和同学、朋友、熟人、网友以及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买了新衣服,不见得穿给邻居、同事看,反而对镜自照,贴上网去给陌生网友看;和婆婆掐了架,第一选择也许不是向娘家妈诉苦,而是披头散发上搜狐婆媳发帖:“天雷呀,我那BH的婆婆,你这般凶悍为哪般?”
我们利用网络,聆听、倾诉、交流、安慰、哭泣……我们有这么寂寞吗?大概是有的。我们大部分人,其实已经没有朋友了。
很久很久以前,当有人把“天地,君臣,父子,夫妻,朋友”列为五伦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朋友”最庄重最尊贵的待遇。那时候,交友不容易吧?“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要见韩荆州,你得跋涉万里,去他的所在,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你生在《水浒传》里,那就是真刀真枪地插了。成本高,格外珍惜,又往往都是小群体内,做不得世交便成世仇,于是,友情历久弥香。
现在的朋友,来得太容易了,幼儿园时代同坐一程校车,小中大学的同桌室友,单位上的同事,客户中谈得来的……眨眼成为朋友,转身就是陌路,同路即可携手,翻脸马上无情。你能向朋友借钱吗?你敢在危机关头向朋友托孤吗?你连闺密都不敢随便带回家,怕她对你男人下手。旧社会说的“通家世好,妻妾不避”里面,对朋友的信任与尊重,我们都做不到。老同学老同事,如果能一直保持来往,那往往只说明,你们都混得不错,一直维持在同一个社会阶层。
“朋友”这个名词还在,但基本意思已经褪变成了“熟人”。
但我们仍然是人类,还有最基本的感情需求,还是希望有人提供肩膀给我们哭泣,有人聆听我的悲伤,有人分享我的喜悦——但你愿意提供肩膀给人吗?
马克思的胡子
包光潜
小学时,每天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都要惊恐地抬起头,朝黑板的上方瞥上一眼,尔后又像犯了错误一般匆匆地低下头,急速地赶往自己的座位,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跳。这样的情形是很少有人注意的。细心的同桌,有时候会问一句:怎么了,你妈妈又打你了?
其实,我的恐惧来自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大胡子。
黑板的上方张贴了五张领袖的画像——马、恩、列、斯、毛。毛主席居中间,左边是马克思、恩格斯,右边是列宁、斯大林。我最喜欢看的是斯大林,他着一身戎装,留着修剪整齐的上髭,非常英武。他的睫毛始终向上翘起,睥睨一切地朝上看着。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大胡子。
马克思的头发和胡子连成一片,中间没有丝毫的界线,当然就看不见耳朵了,连嘴巴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寻着,大概有那么一条隐形的轮廓线。恩格斯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耳朝天,只是胡子垂到胸口,比马克思的胡子还要疯狂。
高明德是这所乡村小学唯一的老师。我总是趁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偷偷地窥视两位革命领袖的胡子。我想的第一个问题;他们是不是也归毛主席管?我想的第二个问题要实际得多:他们怎么吃饭?怎么刷牙?我甚至突发奇想,干脆让毛主席给他们梳个小辫子。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搞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要这么想。
有一次,我正在神游,被高老师逮着,他大发雷霆。除了骂我以外,还含沙射影地骂我正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父亲。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应该感谢高老师,要不然,我会将自己古里古怪的问题告诉同学,他们回家肯定要转告家长。那就祸害大了!我的谨小慎微大概就始于这个时候。
想起马克思的胡子,是源于我最近给学生讲磁感线的概念。这是一个虚拟的东西,只是为了研究方便起见,人为虚设的。为了让学生有一个直观的感受,我在玻璃板上撒了许多细铁粉,很杂乱,再将磁铁放在玻璃下面。我让一个女孩子轻轻地敲击玻璃板,那些铁粉不再零乱,而是有规则地排列出一道道美丽闭合的弧线,紧紧相邻却不交叉,有点像织布鸟织出的鸟巢的剖面图。她惊叹不已地说,太神奇了,像是变魔术。我告诉他们,就仿照这些铁粉来画磁感线。要简洁,不要画得太密集。
可是他们交上来的作业,磁感线还是画得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看上去乱蓬蓬的。我对他们说,简洁也是一种美,就像有的女孩子头发厚实,理发师总是要削薄一点。千万不能将磁感线画得像马克思的胡子一样!
生死聊天
韩浩月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从剧院里看完演出,已经十点多了。
刚上出租车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我住在郊区,要经过一条高速公路,司机正常地开始打表,加速,行驶。但没过几分钟,我发现他有些不对。嘴里开始骂骂叨叨,每个人大概都遇到过这样的出租车司机,骂道窄,骂前面的司机“肉”,骂油价高,骂世道不好……我沉默。
也许是因为我的沉默让他有些恼火,也许有什么事情迫切需要他把我送到然后去做,他的骂声越来越高亢,骂的对象也集中到前面开车慢腾腾的司机身上,于是,一场现实版的《生死时速》开始上演,他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方式开始超车,被他超车的司机在后面用大灯抗议,喇叭声也响成一片。
“师傅,”我说,“安全,安全第一。”他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躁怒情绪里不能自拔。这个时候,车已经上了高速,夜里车并不多,但一旦以骇人的速度行驶起来,还是令人恐惧。潜意识告诉我,这辆车已经随时有车毁人亡的风险。但我不能与他发生冲突,因为高速公路不能停车,再者。即便停了,毕竟高速公路也不是适合散步回家的花园小道。
“您车技够可以的,有二十年驾龄了吧?”他侧脸看了我一眼,说,“没二十年差不多也有十五年了。”
“真是郁闷!”他骂了一句脏话后接着说,“这破车,死踩油门不走,要是换成宝马、奔驰,我超他们更跟玩儿似的。”在又一句脏话之后,他说,开了十多年车从来没摸过好车。我说,以后有条件了可以买个好摩托车玩啊。
“你也喜欢玩摩托?”他问。我说;“是,
很喜欢,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玩摩托车,有一次在夜里和城里的青年飙车,一辆车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停在了马路上,后面的摩托车没看见,直接撞了上去,结果一死一伤……”讲完了这段话后,我补充了一句,“那之后,我就再没飙过车,生命最珍贵……”
他不置可否,但我能感觉到,车速已经有所下降了。
“除了摩托,你还有什么爱好?”我问。“那多了!吉他、口琴、手风琴、二胡……我吉他弹得还成,不是特别好,弹奏个完整曲子还是可以的。”“那真不错,有机会欣赏一下……”
车速终于降到了我认为安全的速度。我松了口气。
车刹在小区的门口,付了车钱,我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在车上为了表现对他的信任,我连安全带都没系。
在我转身后的瞬间,又一个脸色黑黑的小伙子打开车门,坐到了我刚坐过的位子上。
第二天晚上,家人告诉我,昨天深夜,有一辆出租车在500米外与一辆私家车相撞……
才色不可得兼
刘俏到
只要你承认自己有身为灵长目动物的本能,你就不得不承认:好色之心人皆有之。
唐代的文学超男罗隐,诗作遍传天下,引无数粉丝竞折腰。很自然地,那折腰者中有半数是纤纤女儿腰,时任中央高官郑畋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高官郑畋没有门户之见,心想罗隐虽穷,但既然有才,既然女儿喜读其诗暗慕其人,不如才子佳人撮合撮合,搞不好就成了历史佳话。但没想到,那郑美女自从见过罗隐真身之后,爱慕之心瞬间归零,从此不再读罗隐,原因就是罗隐长相太对不起女人。罗诗人曾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那酒那愁,透着股破罐破摔的味道,要说跟吓跑美女没有一点关系,谁信啊。
才男无色,惨状如斯。换作才女,亦无例外。西晋文学家左思的妹妹左芬,响当当才女一枚,名气传到皇帝耳朵里,立即召进宫去封为贵嫔。皇帝业余时间常和她单独谈心交流,打得一片火热。各位,皇帝是什么人啊,三千佳丽在后宫,想怎样就能怎样耶。左芬遇到的皇帝是什么人啊,是资深好色男兼文学爱好者的晋武帝耶。如此这般,怎不令人遐想万千?
还得看看《晋史》的记载:晋武帝后宫收藏着美女上万,晚上赶着羊车到处乱窜,羊停哪房睡哪房。而路过才女左芬的住处时,即使羊车不停,晋武帝也要主动下车找才女聊聊,可见才女之地位。但是,很可惜,仅仅,聊聊而已。那边厢始终灯火通明,没有你我期待的暧昧下文。其原因,无非是该才女“相貌不及中人”,别说回头率,连正眼相瞧率都得打个七五折。拜托,不要空谈内在美,不要纠缠女人的价值究竟该如何实现。博爱的你,请不妨替女人想想:良宵夜未央,谈诗论道余兴未尽,真龙天子却要离开自己,和其他女人开房过夜。啊,这隐隐的悲哀,不说也罢。
才,我所欲也;色,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真叫人难办呐。身为女人,建议多体恤罗隐的愁苦;若是男人,建议多想想左芬之无奈。当然现实并非绝对,真正说到感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或者才与色都不重要。好比嘉靖晚年宠幸那位尚宫女,起因只是她在庄严肃穆的场合,在不该笑的时候却开怀大笑,结果笑完当夜,两人就上了床。不敢说这是爱情,但起码得有感情吧——原来感情与才色无关,恰当其时的撩心一笑足矣。功力再不济,换作秋香,“三笑”泡到唐伯虎,算是闺中秘笈,更值得口耳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