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陈　君

终其一生，卢武铉都坚定地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从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的机场出发，沿着高速公路去往马山途中，经过进永邑(道、邑相当于中国的省和县)，再走4公里，就可以看到位于烽火山脚下的只有20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峰下村。

这里是卢武铉的故乡，是他离开青瓦台后的乐居之所，也是魂断安息之地。

“峰下村”村名源自村子背后过去建有烽火台的烽火山。卢武铉回忆家乡时曾说，“烽火山不高(海拔140米)，但有众多奇岩绝壁，景色美丽，是郊游的最好场所。”

5月23日，卢武铉从烽火山猫头鹰岩一跃而下。

“白马”从小山村腾飞

峰下村很穷，但村里人都非常相信村后“烽火山的正气”。烽火山方圆4公里内，出现了前任总统金泳三的夫人孙命顺、前任议员徐锡宰等“大人物”。村里人说，这些都是烽火山带来的好运气。

1946年9月1日，卢武铉出生在山下一户普通农家。卢武铉的父亲卢判石在日本统治朝鲜的末期，辗转流浪于日本和中国，打短工挣钱。他为人老实，多次受骗，没存住什么积蓄，回乡后靠种地为生。好在卢判石从岳父那里学了点文化，通晓汉文，会写书信，在村里挺受尊重。卢武铉友人赵庸相称他是“给文盲读写书信的非常慈祥的人”。

母亲李顺礼也是操劳一生。“直到年过花甲，母亲仍背着自家地里的甘薯往返三四十里去兜售。”卢武铉曾动情地回忆。

卢武铉，排行老幺，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据说，母亲怀他的时候曾做过一个很奇异的梦。“威武的白马被拴在木桩上，(卢武铉的)爷爷解开缰绳，让母亲牵着马走。” 卢武铉的二哥卢建平描述道。

这个传说在当地流传着、丰富着，为“总统出生地”的旅游手册增添了看点。

在乡邻印象中，卢武铉早慧，6岁时就能把父亲教的千字文倒背如流，被周围人夸为“卢天才”。他在金海市读完小学、初中，一直保持着前两名的成绩。但由于家境贫寒，交不起规定费用，卢武铉特别羡慕家里有牛的孩子。

当时，韩国中学并非义务教育，必须缴纳入学金。卢武铉考入中学后因交不起学费，被要求退学。母亲再三恳求，教导主任就是不允。站在旁边的卢武铉，紧咬着嘴唇，撕毁了入学通知书。

经历一番周折，卢武铉才勉强入学。读到初中三年级时，他放弃升入高中，报考釜山市商业高等学校。这所职业高中是公立学校，还能领到奖学金。于是，他白天上学，晚上到公司打工，每天靠吃方便面度日。

有时寄宿在朋友家，有时睡在教室地板上。其间，处于青春反叛期的卢武铉也有过蓄发逃学、抽烟喝酒的经历，但他很快就纠正了方向，潜心学习。

釜山职高的学籍册上，卢武铉3年的评估都写着“开朗”。

1966年2月，卢武铉毕业，釜山商业高中成了他的最后学历，他也是韩国历任总统中学历最低的一位。8个月后，卢武铉通过了“司法及行政要员预备考试”，获得继续参加国家司法考试的资格。

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卢武铉找不到未来的路，只能四处奔波，在各个工地打零工，干体力活。但备战司法考试，卢武铉从来没有放弃。每次进城考试，为省点钱，几十里的路，宁愿步行，也不坐车。

1975年3月，一位朋友喊着“武铉”闯进卢武铉家里，手中举着一张当地报纸：在国家司法考试60名合格者名单中，印着“卢武铉”。此时，距他第一次参加司法考试，整整过去了10年。卢武铉也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艰难的生活使卢武铉与妻子权良淑相依为命。权良淑和卢武铉在同一个村子长大，她幼年丧父，虽然靠半工半读完成了高中学业，但没钱交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而没有拿到毕业证书。

卢武铉有一句“名言”：随身最久的只有两样珍宝，一样是小学毕业证书，一样就是老婆。

正因为如此，当卢武铉在博客中将贪污的罪名完全扔给妻子时，引发了人们的不解和愤怒。但卢武铉终究没有成为第二个陈水扁，他无法平息内心的挣扎，通过最极端方式和妻子同担责任。

在最后一篇博客中，他写道：仅是已经查出的事情，作为前任总统，我的名誉和道德信赖已经彻底完了。但我还是说了。“是夫人干的，我不知道”这句话只能使我自己更加难堪，我当然是知道的。但我还是说了。

“我看到他们眼中充满恐惧”

司法考试合格后，卢武铉从事了为期两年的司法实习工作。1977年，他在大田市地方法院只做了8个月的法官，就挂冠而去，开始更适合自己性格的职业律师生涯。

初涉律坛，由于卢武铉诚实守信，待人和气，工作兢兢业业，在业界声望颇佳。通过登记业务、处理租税、会计事务等赚了不少钱，还玩起了帆船运动。然而，1981年发生的“釜林事件”改变了卢律师。

“釜林事件”发生在全斗焕军事独裁政权执政初期，他为确保统治基础而大规模镇压民主运动。当时，政府拘留了22名釜林地区的大学生和大学出身的社会活动家，罪名是传阅危险书籍、非法聚会。卢武铉挺身而出，为他们辩护，触碰时局，一举成名。

“釜林事件”把“最能赚钱、善良本分的律师”卢武铉变成了“搞运动的卢武铉”。由此，设立公害问题研究所，开办了劳动法律咨询所，免费为穷苦民众辩护，卢武铉开始了充满荆棘的“人权律师”之路。

“当我看到他们眼中充满恐惧，我作为一名律师的安逸生活就此结束。”卢武铉2003年初回忆说，“我希望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1987年9月，造船工人李锡奎在抗议全斗焕军政权活动中遭催泪弹击中死亡，卢武铉为此奔波，却被当局以“煽动罢工”为由投入监狱。入狱，是卢武铉从政的起点。

转年4月，他当选韩国国会议员，很快成为“听证会明星”，通过电视屏幕为普通百姓熟知。“当年在追究全斗焕前总统任内违法行为的听证会上，卢武铉反应迅速，语言犀利，对那些权重一时的人物直击要害，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成了政坛新偶像。”韩联社记者车成心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1990年，卢武铉拒绝了金泳三的邀请，加入左翼领袖金大中旗下。“我对错误的政治作风并没有妥协，深感自豪。”卢武铉说。从此，卢武铉与金大中结下不解之缘，直至在其支持下问鼎总统宝座。

“我失去了一生的战友，我们一起为民主斗争。我感到我的身体垮掉了一半。”金大中5月23日得知卢武铉死讯后悲痛万分。

他颠覆了韩国权力文化

卢武铉视美国总统林肯为榜样，每当遇到困难，总会想起这位与自己草根经历相似的总统。在《卢武铉见到的亚伯拉罕•林肯》一书中，他写道：“一个人如果正直地、诚实地走自己的路，走正确的路，就能获得成功，我从林肯总统那里获得了信心与勇气。”

“要完成各地区和各阶层间的国民融合，也要清算让正义败北、机会主义得势的不良风气。”卢武铉在就职演讲中说。但上台伊始，卢武铉就一路跌跌撞撞。

他执政5年，为韩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也站在了漩涡中心。

当时，韩国政坛以在野党大国家党为中心，形成“朝小野大”局面，卢武铉推行各种改革举步维艰。

2003年9月，卢武铉不得已退出新千年民主党，成了一个无党无派的总统。国民对卢武铉政府的领导能力也产生了疑虑。尤其在其副手和亲戚卷入受贿丑闻后，卢武铉的支持率下跌至30%。

很快，卢武铉组建了开放国民党，但2004年3月9日，韩国两大在野党新千年民主党和大国家党议员们，以卢武铉违反选举法为由，向国会递交了弹劾总统议案。这在韩国宪政史上尚属首次。反对派的行动使卢武铉遭到空前挑战，很多地方发生动荡，数万人上街示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弹劾案引发了强劲的民意反弹。开放国民党在当年4月议会选举中表现出众，成为占据过半议席的大党。

渡过弹劾难关，扭转“朝小野大”局面，但卢武铉的改革理想仍然无法实现。他曾于2004年末推进废除《国家保安法》，推进《过去史法》《新闻法》等焦点法案的立法。韩国政界和社会始终就上述问题争吵不休，导致严重社会对立。

有评价认为，卢武铉改变了韩国的权力文化。在历届政权中，执政党一直被视为青瓦台的下属机构，但卢武铉赋予了执政党自主权。

对于一直被认为是韩国总统重要统治手段的“司法政治机构”(法务部、国情院、检察厅、警察厅、青瓦台等5个部门)，卢武铉甚至放弃了对其的控制力。虽然卢武铉反对“总统霸权”，但韩国传统政治观认为，这是秩序与权威的崩溃。

第一个归乡的总统

当选总统前后，卢武铉曾两次整容，清除额头皱纹、消除眼袋，甚至割双眼皮。

他想做一个“有魅力的总统”。当携手夫人步行穿过三八线的时候，当处理与日本领土争端问题的时候，他做到了，挣得高分。

但韩国舆论普遍认为卢武铉在内政上却是“没有做好准备的总统”。5年任期内，韩国经济保持了4%以上的增长率，却离民众期待的目标相距很远，韩国企业和政治圈的腐败现象也没有得到遏制。

2007年，“很卢武铉”被收编为韩语新词汇。韩国“国立国语院”在辞典里解释，“很卢武铉”是指让人难有期待，很让人失望。

2008年2月，卢武铉卸任。因为没有首尔户籍，他回到老家，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一个“归乡的总统”。

骑着自行车在村里逛逛，和村民们拉拉家常，和村民们一道种树、清理沟渠。卢武铉在网上开了博客，记述每天的乡村生活。

卢武铉退休生活另一重心就是接待慕名而来的游客。每当游客聚集在大门前，大喊：“总统阁下，请出来吧！”卢武铉总能配合，打开门向大家招手。当地导游说，这一“见客仪式”一天最多要重复8次。

“大家从上午9点开始就在门外大声欢呼。然而，不管在职还是已经退休，一位总统都需要一些个人隐私，大家远道而来看望我，我非常感激，但这同时也给了我巨大的负担，我也为不能与大家一一握手，或者邀请大家一起进屋品茶，感到非常抱歉。”前总统享受着甜蜜的烦恼。

如今，卢武铉1200平方米的住宅里面，男主人已不在。

“卢武铉这个政治家，如果了解了就会知道他还算是个不错的种子。希望大家好好爱护，不要让这颗种子干枯。”卢武铉生前说。

(卢武铉自传《韩国的希望：卢武铉的梦》，范永红编著的《平民总统卢武铉》对本文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