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
2009-06-04舒嗣杰
舒嗣杰
“2008年1月27日,东北风4~6级。”
贺嘉的地理学得很好。从开学到现在,她每天都会判断风向。虽然不是完全正确。但也是八九不离十。贺嘉说风是很脆弱的东西,可是自己却不能保护它,只能记下一些关于它的东西,用来缅怀。于是她每天写日记的时候都会在写日期的那一行的最后说明一下今天的风向。她也说,这样自己就可以大概知道它来自何方,将去何方,一个人若是谁都不知道他从哪来,将去哪。是很可悲的,风也一样。
贺嘉是个安静的孩子,不喜欢过多的言语。每天课堂上安静地听课,下课安静地睡觉,她还会安静地记日记,她说记日记是一种倾诉,身边的人都比不上一本日记本和一支笔,比得上的人都不在身边。贺嘉做事的时候容易忘我,有好几次她写日记写到天明,她说那不是写日记,是写小说,是以第三人称来记录自己,因为她不敢面对很多;她说她有很多东西扛不起;她说她笔下的人物都是充满力量的,可以背上许多她无法背负的东西。——小说,多么好的一种方式呵!
漂亮的人不聪明,聪明的人不漂亮。这是妈妈经常对贺嘉说的话,妈妈说她是属于后者,即使贺嘉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安慰,可还是欣然地接受了。贺嘉很清楚地知道。其实在妈妈说的话后面还应该加一句,还有的人,既不漂亮也不聪明,而她就属于这一类。贺嘉在平行班里每次考试都在前几名,可是从全年级来看就不值一提了。短发,没有刘海,一米六的身高,穿千篇一律的校服,这样的人极容易在人海中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遮盖。这些事实为贺嘉论点的成立,提供了强有力的论据。贺嘉自己也这么想。
学校是省重点,有许多个社团,多得贺嘉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有多少。她只知道每天广播都在播通知,至于内容。她从来都不会仔细去听,因为这只是徒劳,广播里不会听到“贺嘉”,她是那么低调的一个人!
《独角戏》,许茹芸的。贺嘉喜欢这首歌,还是有一次在外面打工回来的哥哥带着的一个袖珍型播放器中偶然听到的,她说许茹芸的声音像是一根细线,把自己牢牢地锢住,她就这样被锢住了。偶尔她会哼上几句,整个学期她哼的都是这首歌,曲调都基本相似,奇怪的是她没有感觉这有多么地单调和乏味,她和班上那些以李扬为首的哈韩一族大不相同。
在学校食堂后面有一个小巷。围墙不高,外边是铁路,会有火车大声鸣叫着开过,像是在炫耀,贺嘉常常以沉默来回应,毕竟她不是喜欢炫耀的人,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一个没有资本的人,如何成为资本家呢?贺嘉一直都这么想。
周末,寂寞的时光。其实这对于她而言没有太多的意义,只是她觉得这个时候寂寞的人多,寂寞气息就更浓了。但是她也知道,周末一过,寂寞的人又只剩她一个了。
期末就在寂寞的浓度不断变浓和不断被稀释的罅隙插入到所有人的生活中的。贺嘉不再记日记,但是依然记风向。她说她在温暖一个孩子。她说在温暖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得到温暖。她说她不希望世界上又多一些可悲和寂寞的影子。
考试结束后贺嘉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又苍老了许多,她觉得母亲正以常人几倍的速度在衰老,那些曲线总是偏爱母亲,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爬到她脸上,然后就赖着不肯走了。贺嘉一阵心酸。
回家的第五天,布满油污的挂历上一个醒目的阿拉伯数字“27”。明天就是领通知书的日子了,到时就知道自己半年的成果了。贺嘉看着挂历这样想。母亲就在这时把她叫到身边。
——妈妈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你弟弟年纪还小。
——你爸爸也需要人照顾。
——你的开销实在太大了。
第二天考试成绩出来。贺嘉还是去学校取了通知书,她如愿以偿得了第一。那天微风清爽,滋润着空气,滋润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却忽视了一个人。
只是,那一天,她没有辨出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