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手中有亮彩
2009-06-04简媜
简 媜
印象中,纪涵从小就瘦,完全辜负她爸妈的厨艺,但她瘦得很有主见的样子,瘦得像一支温度计,悄悄地量这世界的体温。
忽然,她小学毕业了,天天通车去离家好远的国中上美术班,又一转眼上高中了,不去美术班。改念离家较近但素以勤教严管闻名的一所私立高中,更吓人是念自然组,数学物理化学参考书大约要堆满书桌了。她的走法有点儿不按牌理,但我们大人也得时时自我反问:“什么叫牌理?”
瘦中带着蔫黠的纪涵,完全继承父母的才华,难得的是,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又得以在自由、温暖且尊重孩子自我摸索的家庭土壤里抽芽、成长,纪涵是小船。她父母做海做风。
什么时候开始,纪涵除了挥舞画笔也敲打键盘“孵育”文字?想来这也是迟早的事,艺术与文学之始皆来自于一颗怦动、警敏的心,一双扇着疑惑、好奇的眼,一身难驯的野气,这些纪涵都有。
都有,当然会露尖儿了。她笔下的题材多变,可以规规矩矩写老人,可又不愿立正站好,遂恣意切换观点,“我”是旁观者,“我”也是老者,穿梭自如,显示了摸索各种书写可能性的企图心。又以灰阶、色阶之异抒写年轻心灵对理想的追寻,立意新奇,自成巧妙之辩。美术训练已内化成为纪涵与众不同的“视网膜”,她看到的风景立体感、颜色层次、光影变化显然异于常人,能宏观能细察,故能写出:“彼岸前排垂枝的杨柳,被微风次次压低的柳枝把湖面的卷云打乱。一波波深痕的涟漪在湖面上轻轻打转。”以及“淡蓝的天覆盖着浅白的卷云,我在这卷画轴下瞥见取代泼墨的卷云所堆栈成的连绵山丘。线线金缕无法与丝丝卷云相互提及,金缕散发的金光或许刺眼,而卷云旁的云丝为淡白,不能再普通的淡白,却又令人动容的淡白,比起金缕的不自然,卷云的淡白更容易自然地深入人心。”能以丰美文字精准地追踪瞬息万变的天象,这种能力超越了同龄。
假以时目,纪涵会是个御风者,是个造梦人,她手中有亮彩,等着看她挥霍吧!
简姨,生于宜兰县冬山河畔农家,台走中文系毕。
一个写散文的人。自认写作性格混合猎人的冷静与猎犬的躁动,二十多年来用自己的方式走散文马拉松之路,长途跋涉、孤独一人,仍然觉得是个学徒,学习化漫天烟尘为思想之凝露。
曾任职联合文学杂志、大雁书店、远流出版社等,现专事写作。
作品以散文为主。曾获梁实秋文学奖、吴鲁芹文学奖,时报文学奖、台北文学奖、国家文学奖(旧制),作品获中央日报好书奖、九歌散文奖、金鼎奖优良图书推荐及最佳文学类图书奖,并五度获联合报读书人好书奖。
蜕变
时间回旋于虚实缥缈的空气中,随洋流回转于湛蓝;随气流漾荡于淡蓝浅白;随血脉驰翔于意志。又嗅到一抹从夏季捎来的清风,从季节里又偷偷窃着了时序的推移。
恋,悠藏在深处的记忆。
念,徜徉在海面的浪花。
矗立,那块岸边的坚石,让浪无尽地拍打、嘶吼。身上的转形是一点一滴浪的推击。自始我抵抗、反弹:至终我接受、感念,那块块瘀结使我的雏型产生转变,是我赠与自己的时间痕迹、成长历练,也是浪花次次努力推进所造就的完美形体。浪的次次拍打使我的毅力如坚石般稳固;意志如礁石般坚韧;学识如湛蓝海水的深广;思潮如潮水的蜂涌;新思如细沙之细腻。我眷恋浪的拍打。最轻柔也最深刻的拍打。
身后那块块尚未雕琢的礁石等候我的离去,它们等待,等待浪花与自身的合力塑造自己,它们愿变为比嶙峋山脉更为奇特的奇石,座落在这片金岸。我期许身后的石群懂得浪的语汇,懂得浪的浇灌,而非次次反弹。我眷恋起这一路的颠簸与绚丽。
我与同在一线的礁石欣受海浪的熏陶,朝夕的时序促成每个独特的形体,岸上的群石拥有同一季的记忆,回忆谱成曲、编织成册,我在另一抹斜阳下,咀嚼此篇记忆的美学。我眷恋起促成回忆的组曲。又在耳角回荡。
我在艳阳的夏季来到,在黄昏的夏季离去,我如鸥般朝将落的晚阳飞去,去追寻另一抹艳阳。又一群海鸥随晚阳找寻另一处栖息地,另一个夏季又将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