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令中俄左右为难

●本报驻俄罗斯、韩国特约特派记者 郑润宇 顾小清 莽九晨●邱永峥 伊文 柳直

在中朝边境城市丹东，这几天的气氛并没因朝鲜核试验而看出有什么变化。但谈起这个近年来频惹争议的近邻，当地人的情绪却比这座城市的宁静气息要微妙得多，传统友谊、现实威胁被无奈地掺杂在了一起。这是一座凝固了中朝间众多情感因素的城市。59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越了流经这座城市的鸭绿江赴朝参战，抗美援朝；59年后，通过丹东口岸向朝鲜运送的各种货物，支撑了朝鲜相当大一部分的生产生活资料。而按照美韩情报机构的说法，朝鲜的洲际导弹眼下已运抵靠近丹东的宁边核设施附近的东仓里基地，也许若干天后就会发射。在丹东以外的中国其他城市，主张思考对朝政策的声音却尖锐起来。在朝鲜的另一个友好邻国俄罗斯，民众的情绪也不平静。接壤的滨海边疆区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反朝示威”。中俄这两个一直被西方视为朝鲜“保护人”的国家，最近却被朝鲜置于了两难境地。

“朝鲜让中俄做出选择”

“你们尽瞎担心，”多次陪同过《环球时报》记者，在丹东某旅行社从事“平壤—开城—妙香山四日游”项目推介的小邢，6月2日通过电话告诉记者：“朝鲜半岛现在的情况并不影响出游。你有意的话，可以报下星期的团。”由于这一项目的行程涉及平壤、开城、板门店、军事分界线等在外人看来敏感的地点，记者再三表示了担心。小邢倒苦水说：“朝鲜一向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它一闹，我们的业务就受影响。”小邢的爷爷是一位抗美援朝老战士。去年8月，八十高龄的他坚持到丹东看看鸭绿江。当看到对岸居民骑自行车、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时，他感慨地说：“有点像咱们这边的五十年代呀。”不过，当小邢抱怨朝鲜的做法让他生意难做时，爷爷很严肃地说：“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有人家的困难，没什么比血肉凝聚的友谊更重要！”

英国《卫报》5月29日的报道说，不少丹东居民对他们的邻国都是“既同情又恼怒”。一位居民说：“如果日本和其他国家不那么逼它的话，或许它也不会进行核试验。”在丹东海关，朝鲜商人打算带回国的中国香烟、衣服和电子产品堆积如山。在海关边开小货铺的于延华（音）忧心忡忡地说：“自打核试验以来，对方的检查严多了，我担心情况会恶化。”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街头，18岁的杨亚（音）对《卫报》记者说：“我真的很担心（朝鲜）核试验……我现在觉得朝鲜的威胁比美国大。”同日的《华尔街日报》则说，过去，许多可以影响中国决策的人都表示，朝鲜的行动必须得到容忍，但这一观点正在发生改变。文章称，朝鲜核试验令中国极为愤怒，中国的评论人士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官方媒体的措辞也异常严厉。

这些中国人矛盾的情感源于朝鲜超级强硬的举动将中国置于为难的境地。俄罗斯《生意人报》2日称，朝鲜已将洲际导弹移至其西北部的发射场，并将于近期发射，此举将恶化与中国的关系。该报称，中国如果不能成功说服朝鲜放弃这一计划将表明其在地区影响力的不足；而使用过度的施压方式，则可能导致朝鲜崩溃。一向认为中国最有能力影响朝鲜的西方媒体，更是不断施压。美联社称，如果北京公开反对安理会的强硬决议，将把其形象塑造为一个破坏者，损害其通过举办六方会谈积聚起来的可信度和善意。加拿大《卡尔加里先驱报》称，中国一直宣称希望做全球舞台上的和平领袖，控制这个迫在眉睫的威胁将验证中国是否坚持这一理念。《多伦多星报》甚至将中国称为“经济巨人、政治侏儒”，声称现在的问题是，“中国何时才能像一个成年国家那样采取行动”。

更令中国为难的还有来自朝鲜的压力。韩国《中央日报》称，5月29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批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伪君子”，这被视为对中俄的不点名批评。韩联社在题为“朝鲜左冲右突，与中俄对立”的报道中引述一位韩国专家的话说，“朝鲜知道中国会不满，此次核试验既是对美关系的重要一张牌，也是对中国的一种警告”，对于朝鲜间接批评中俄，该专家说，“朝鲜是希望中国在安理会讨论制裁议案时站在朝鲜一边，让俄罗斯也做出‘选择朝鲜，还是国际社会的决定”。

“中国不想动用自己的资源解决别人的问题”

在西方看来，中国与朝鲜有着独特的关系，并且朝鲜对中国的依赖程度非其他国家可比。美国彭博社1日称，去年，中国占朝鲜全球贸易额的73%，中国向朝鲜提供了90%的燃油，80%的日用品和45%的食品。《卫报》说，一旦中国停止对朝鲜的物质供应，朝鲜将面临“无法想像的危机”。《华尔街日报》还称，朝鲜依赖中国公司进行硬通货的转账，中国公司是朝鲜最大的投资者。最为重要的是，中国和俄罗斯以往在常任理事国里屡屡阻止美国孤立朝鲜的企图。

但不少中国官员和学者认为，外界高估了北京对朝鲜的影响力。而且，尽管中国手握这样的牌，也不会轻易出手。《纽约时报》称，考虑到中国的敏感性，外界推测联合国决议案根本不会出炉任何新的制裁措施。《华盛顿邮报》甚至大胆推测了中国的若干个“担忧”。文章称，一旦制裁使朝鲜政权垮台，将会有200万难民拥入中国；中国将必须决定是否派军进入朝鲜，而一旦遇到韩美部队，中国该如何应对；韩国在中国的数十亿美元投资将因此撤出；统一后的朝鲜半岛将改变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位。

事实上，就连韩国也不愿过于逼迫朝鲜，毕竟朝鲜人民军和它的火炮距离首尔不过70公里。即使是现在，韩国官员仍试图“接触朝鲜”。韩国官员说，韩国正在与俄中日美进行磋商，希望能推出一个更大的对朝鲜经济援助计划，以说服朝鲜放弃核武器。英国《卫报》记者采访的一位北京市民称，“让中国单独来解决这个问题很不公平，这是所有人的问题”。该报还发表了一位朝鲜问题专家的看法：“中国不想把平壤推开。中国的底线，也是每个人的底线：不想动用自己的资源解决别人的问题。”

俄罗斯远东人对朝鲜不满

5月27日，在俄罗斯唯一与朝鲜接壤的地区——滨海边疆区，发生了一场以往不太常见的“反朝示威”。据俄新社报道，当天，符拉迪沃斯托克有大约150名大学生上街集会，抗议朝鲜进行核试验。集会上，一名学生宣称，符拉迪沃斯托克距朝鲜边界仅100多公里，“如果发生灾难，那么在安理会知道以前，滨海边疆区就已经消失了”。俄朝在图们江口有一段长约十几公里的边界，通过图们江上的朝俄友谊桥，朝鲜的火车可以直接开到俄全境。在集会上，当地一所大学的副校长卡拉钦斯基说：“我们和朝鲜是邻居、盟国、朋友，既然如此，如果进行核试验，最起码请预先通知我们一下。”俄新社说，“无论是通过外交渠道，还是军事渠道，朝鲜都没有向俄通报进行核试验的时间”。

对朝鲜的意外之举，不少俄媒体表示了担忧与不快。《莫斯科共青团员报》对朝鲜半岛“明天开战”进行了假想。俄科学院朝鲜问题专家阿斯莫洛夫对该报表示，一旦朝鲜的核设施遭轰炸，放射云会在一两个小时内到达符拉迪沃斯托克，俄中也都将遭遇难民潮。《观点报》说，俄中一直反对国际社会对朝鲜实施严厉制裁，但此次“朝鲜引起了两国的愤怒”。俄官方也接连表现罕见的强硬立场。俄常驻联合国代表丘尔金2日表示，在安理会紧急会议上，与会各方一致认为必须制定新决议，俄方认为，考虑到朝鲜“核行动”是无法让人接受的行为，因此决议应是严厉的。

事实上，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来看，苏联/俄罗斯都与朝鲜有着密切的联系。朝鲜半岛三八线的形成就与美苏有直接关系。在二战后到苏联解体前一两年的四十多年间，苏联的半岛政策基本上是“向朝鲜一边倒”。有资料表明，朝鲜的核专家都曾在苏联留学或工作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苏联不但向朝鲜提供最先进的米格－29战斗机，还向其提供了大量的经济援助，作为回报，朝鲜允许苏联的战略轰炸机和侦察机穿越本国领空，直飞越南的金兰湾。莫斯科大学政治系教授考斯科夫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对于朝鲜这样一个完全封闭的国家，即使是现在，也一直派出大量人员在俄学习，涉及领域很广。朝鲜的基础设施、军事设施基本是苏联风格，与俄罗斯的技术、设备密不可分。俄罗斯还有大量朝鲜族或有朝鲜血统的人，遍布俄各个行业。”但苏联解体前后，苏、俄与韩国的建交使俄朝关系从此趋向冷淡，俄在半岛事务中的地位也渐渐被边缘化。直到近几年，俄才开始在六方会谈中慢慢恢复角色。

俄罗斯如今有多大能力影响朝鲜？莫斯科国立外交学院院长巴然诺夫说：“如果您在3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也许会说俄具有某种向平壤施压的杠杆，但今天不再是这样了。如果俄罗斯，也包括中国，能在这方面做点什么的话，朝鲜的核试验就不会进行了。事实上，好像已没人能对朝鲜拥有影响力了。这个人（指朝鲜领导人金正日）想干啥就干啥。”莫斯科大学考斯科夫教授说，俄朝关系的确已不再是几十年前的那种格局，但朝鲜也绝不是俄可以忽视和放弃的部分，俄罗斯人在看待朝鲜问题时，是有着深刻的情感因素在内的。

在俄《共青团真理报》网站上，网友的观点碰撞也很激烈。有俄网友问：“100公里算近吗？为什么朝鲜就不能拥有核武器？”有网友立即回帖：“如果你住在那里，就不会这样讲话了。”网民“高兴”说：“俄罗斯不应支持对朝鲜实施严厉制裁，美国就是想借俄之手消灭朝鲜。”还有网友说，“如果不把朝鲜在我国城市附近进行核试验太当一回事的话，那么，亚洲这个带刺的制度对俄罗斯就很有用处，因为它不会让美国人像在欧洲那样建立基地，它会经常让美国的附庸国神经紧张”。

“朝鲜突破了中俄的底线”

“俄中原本一向是希望尽可能地容忍朝鲜，反对美国制裁。但朝鲜现在完全不顾周围，还把责任全推到别国身上，显然不太负责任。”莫斯科大学考斯科夫教授对朝鲜的做法表示了不满。他说，朝鲜这一次突破了俄中的底线，即半岛无核化，“对俄中而言，自己的周边再冒出一个核国家，并因此产生一连串核国家，进而引发核对抗或核竞赛，导致原先的区域安全体系丧失殆尽，这是俄中所不能接受的”。

对于俄此次的强硬态度，俄科学院亚洲专家米赫耶夫称，不排除“梅德韦杰夫可能利用这一机会来加强自己在国家对外事务中的声望，并籍此改善同美国的关系”。在接受采访时，考斯科夫教授也没有讳言朝鲜在俄战略棋局上的这种角色。他说，奥巴马政府对俄态度确实缓和一些，美国的全球战略也不再那么霸道，基于此，在朝鲜这个棘手问题上，现在的俄罗斯愿意在一定程度上配合美国，换取美国更大意义上的合作。他说：“奥巴马很快就要访问莫斯科了，谁都不愿意此时为朝鲜而制造不愉快。”在考斯科夫看来，朝核问题能将周边的最重要国家全部卷入，仅这一特殊结构，就对俄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他同时表示，解决朝核问题，重点还在于维持半岛稳定，“这个火药库炸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中国专家的视角更多地集中在西方的施压上。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时殷弘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朝鲜最近的做法确实让中国非常为难，因为既不能对朝鲜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又不能让东亚局势变得更危险。他说，过去6年来，中美日韩俄的各种努力都最终未能阻止朝鲜的行动，大家都应该总结教训，“现在，各国政府都把中国推到台前，希望中国单独处理朝鲜问题，这是不对的”。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室副主任、朝核问题专家龚克瑜认为，包括美国在内其实对朝鲜并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也不想扩大事态。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等国家一直对朝鲜问题采取“冷处理”态度，而乐将中国推到台前，让中国来处理朝鲜半岛问题，一旦有突破，它们就可以坐享其成，如果失败，责任则由中国承担。对于局势的未来走向，时殷弘认为，如果朝鲜继续试射远程导弹，对韩国发出战争威胁，让东亚面临更危险的境地，那么中国政府的态度应该更强硬、更明确；当然，如果朝鲜将来有变化，比如说重回六方会谈，重新进行无核化，那么中国的态度也会随之调整趋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