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马瑞璇

七点多钟，太阳还在藏猫猫。近处阴沉沉潮乎乎的；远处的楼宇温顺地披着轻纱，建筑完全锁在雾气里。

住宅区的中心有一个健身广场，那里植了许多树。树身比老年人的手杖粗不了多少，随手可以折弯的样子。婆娑的小树在雾气中濡湿着。

广场的东侧有一所小学。不同方向的学生多半由家长陪同，快步奔向那里。欣瑜也由爸爸陪着，从广场的甬路上走来。

我告诉你，英语单词你得给我背。爸爸把书包向肩膀上耸了耸，再一次斜起视线对跟在腿边的欣瑜这样发出命令。

欣瑜发现不远处有三只花喜鹊。有两只从一棵树的枝桠飞到另一棵树的枝桠，试图把每一棵树都尝试一遍，而另一只则不怕生地在草坪上行走，仿佛人走路的样子。爸爸只顾用眼睛凶着欣瑜，脚下一颗橡皮擦大小的鹅卵石被他踢起来又骨碌碌地落下，滚出去很远。那只地面上的喜鹊欢欣鼓舞地跑过去，用嘴叼了一下，发觉并不可食，悻悻地走开了。欣瑜不动声色地笑了，她在心里笑那只喜鹊。

怎么搞的，啊？英语和数学都不让人满意！你上学干什么去啦，啊？在补习班你听什么啦，啊？

欣瑜依旧装出严肃的样子，但眼睛的余光又在搜索可以让她缓解郁闷的东西。一只白色的小京巴狗把那只喜鹊追赶到了树上。喜鹊在树上很悠闲，小狗则坐在草地上傻傻地向树上看着。

再给我打那么一丁点分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爸爸的情绪越发烦躁起来。

再没有好玩的东西可看了，欣瑜的心思也没有放在爸爸的唠叨上面。

学校快到了，欣瑜开始想课堂里的事情，她不知道今天同学们会不会嘲笑她。

昨天，她哭得太突然，声音也太大。我这是怎么了？练习题没少写呀？怎么会考成这样呢？领到数学卷子的时候，她大声地责问自己，进而嚎啕大哭起来。如此爆发式的举动让老师和同学都很惊讶，一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爸爸又把书包用力向肩膀上耸了耸，学校已经到了。

为什么不和爸爸说再见？爸爸冲欣瑜的背影喊。

爸爸妈妈的唠叨是没完没了的。今天是昨天的继续，明天是今天的继续。一段时间以来，欣瑜不想和爸爸妈妈说话。此刻，她只当没听见爸爸在喊她。

嗨！你们看我的新本子，可以变颜色的。走进教室，欣瑜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故意大着嗓门儿喊。既然大家都在假装轻松和快乐，她想让同学们知道，她也是轻松和快乐的。她很后悔昨天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第一堂是语文课。虽然欣瑜一直很喜欢语文，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堂课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写。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在心里说，我受够了！

欣瑜靠窗坐，从明亮的大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健身广场。广场的上空有小鸟飞来飞去，欣瑜的思绪和小鸟一样，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该多好！不好，这种想法太可笑。那就做一棵自言自语的树吧。也不好，树也时常被人修剪。做什么好呢？她看见远处迷蒙缭绕的雾。对哦，做一团随时蒸发的雾最好，想消失的时候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呀。

欣瑜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趴在课桌上了。

轻纱一样的雾变成团团的云，她和爸爸妈妈就站在云朵里。爸爸妈妈为了她学习的事情又在面红耳赤地争吵。爸爸的声音像不稳定的图像，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宽一会儿窄。爸爸说，孩子好比财富，分数和文凭仅仅是一种包装，怎么能只重视包装而不重视财富呢？妈妈的声音被云气挤得很尖，大道理不实用，不实用你知道吗？

雾又回来了，懒洋洋的雾让人睁不开眼。爸爸的想法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改变的爸爸和妈妈一起把她夹在中间。夹在中间的她不停地写呀写。爸爸说，眼睛睁不开也要睁！妈妈在一旁给爸爸助威。

她想飞，飞到空中去。

离开地面真的抓到满怀满手雾。这雾呀，凉凉的，软软的。伸手，再伸手。啊呀！矗立的高墙怎么要倒？真的要倒，立刻就倒，垂直地倾倒。救命啊——欣瑜从梦中惊醒了。

欣瑜看见老师正向她走来，脸色阴沉，像外面的天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