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情多累美人

梅　寒

1927年年初，旧历新年将至，上海法租界马浪路上一片喧闹繁华的热闹景象，往日阴冷的天气也平添了几分暖意。穿着一新的郁达夫正焦急地往朋友家赶。想到自日本一别数年后，这次难得的相聚，重逢的喜悦冲散了郁达夫几日来的阴郁情绪。然而此次相聚所带来的更大的惊喜，是郁达夫事前也未曾想到的。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个“明眸如水，一泓秋波”的妙龄女子，他生命中既爱又恨与其拥有十二年情感纠葛的王映霞。那时，王映霞正巧住在朋友家里。

原本前来会友的郁达夫，已在少女王映霞那惊鸿一瞥的柔情一视中魂魄不在，一颗心早已倾注在伊人身上，谈话间，眼光频频向王映霞顾盼。正是一见倾心，再见失魂。此后，郁达夫频频往还朋友家与王见面，邀约看戏，屡屡发信倾诉爱慕。

彼时，郁达夫是家有贤妻的而立青年，王映霞是已定媒妁的妙龄少女，他们的爱情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一片坦途。朋友反对声一片，而王映霞的态度也如雾里看花，时而热情，时而冰冷。接连数天不与郁达夫相见，让郁达夫一颗饱含浓情的心备受煎熬。原以为泪水会浇熄心中燃起的爱火，在听到王映霞要回杭州的消息时，郁达夫还是不顾旅途的劳累，到杭州的火车站上死死地等了两天，渴望能与她再度相见。那一次，他再次失望而回。

自从王映霞回了杭州，郁达夫的魂魄也跟去了一半，那个新年也终究没有过好，人不得见，寄去的信也杳无音讯，想去杭州相会，更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念头。等待、猜疑、嫉妒、误解，当一切不如意纷至沓来的时候，爱情却有了转机。

一封长达12页的“绝交”长信，是郁达夫犹豫再三，挥笔写下的，原本想决绝地放弃那段感情，谁料那封信竟然彻底叩开了王映霞的心房。那一夜，他们彻底表白了各自的心意。清风习习的夜色中，看着大上海繁华跃动的夜景，郁达夫感受到了三年以来从没有过的满足。

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个人一同坠入浓情蜜意。然而，世俗的道德却不会放过这段让人艳羡的才子佳人的美满爱情。在家庭与爱情之间，郁达夫虽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心中的爱情，可与妻子荃君那份遥远的牵念却并未止歇。读着妻子从北京寄来诉说日子窘迫与一腔相思的家书，尽管身边有美人相伴，他的良心还是自责到无地自容。自责归自责，王映霞的爱，已如同一款浸了香水的毒药，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为了她，他甘愿做出一切牺牲。

此后，王映霞回杭州劝说双亲承认他们的婚事，郁达夫则留在上海，立志做一番事业，好让人们认同他们的这一段感情。当时中国时局动荡，蒋介石正在筹划发动“四·一二”政变，军队调动频繁，交通不利。两人身居异地，书信频繁往来，时时挂念着彼此的安危。因挂念王映霞心切，终日不能入睡，是年四月中旬，郁达夫冒着生命危险，也踏上了南去杭州的火车。在杭州王家，郁达夫所受的礼遇让他有几分受宠若惊，爱才如命的王父十分欣赏这位准女婿。有了老人的准许，他们的爱情自然是瓜熟蒂落。1928年1月，郁达夫和王映霞在南京路东亚酒楼正式宣布结婚，是年，郁达夫33岁，王映霞22岁。

新婚的生活是平淡而幸福的，二人在赫德路嘉禾里的一栋旧式洋楼里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虽然生活不富裕，房子又小又旧，还是租的，家具也只有生活必需的几样，但小家庭在二人的悉心经营下，显得温馨而幸福。郁达夫终日忙于著述、翻译，扛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王映霞则为操持家务忙得不可开交，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风雨同舟，日夜同行。厨房的灶台前、街边的饭馆内、温馨的影院中、夕阳下的马车上都留下了二人温馨、浪漫的画面。在爱情的滋润和映霞悉心的照顾下，郁达夫的旧疾也得到了康复。对郁达夫，王映霞爱其才、感其真，向他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而郁达夫对于王映霞，更是倾注了自己的全部身心，先悦其色，复恋其情，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战乱年代里，这一对让世人艳羡的佳偶在富春江上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或许正应了那句“浓情生爱，因爱生怖”的话，他们二人的幸福生活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年，便出现了裂痕。一日三餐，朝夕相处，彼此的弱点渐渐暴露无遗。王映霞对郁达夫的不满也就一日日累积。出身书香世家的王映霞，不堪忍受郁达夫酒后无德，在众人面前让她出洋相。为此事，两人争吵不断。其实，这只是一根小小的导火线而已。最让王映霞耿耿于怀的是她在家里的尴尬地位。那时候，郁达夫同前妻荃君藕断丝连的关系，让王映霞极为恼火。二人的关系不断恶化。

为了守住这一段渐漂渐远的爱情，二人也曾付出了努力。签订爱情契约书、建造风雨茅庐，也曾使二人的感情得以好转。然而接踵而来的战事，分居异地的离别生活，屡次的奔波与逃难，彼此间的执念与猜疑，终于让这段感情无法挽回。

在他们婚姻走到第十二个年头时，郁达夫以一篇《毁家诗纪》彻底结束了他同王映霞的那段五味俱全的爱情之路。文中郁达夫以受害者的姿态宣泄着自己对王映霞红杏出墙的不满。怀疑妻子，把家丑外扬，郁达夫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和王映霞的婚变内幕。而王映霞坚决否认，对郁达夫进行了报复，写出《答辩书简》来反击。《毁家诗纪》和《答辩书简》相继公开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公众议论纷纷。这一对曾经互相深爱，如今彼此伤害的人，无奈结束了他们长达12年的婚姻。

此后，王映霞再嫁，郁达夫再娶。各自过着一份平静的生活。转身，爱已天涯。郁达夫曾经挥笔写下，“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诗句，那时的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从内到外透出一种风流才子的狂放。多年后，他的诗句却不幸成了现实。在那场婚变中，受伤害更深的应该是那个他曾深爱过的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