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马仔的回忆
2009-05-30阿玉成杨江
阿玉成 杨 江
2月13日,昆明,大风,梧桐树干枯的叶子随风飘落,下午6点,饭菜的香气从旁边的楼上飘来,杨柳(化名)在风中缩着脖子,这会他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饭吃一半,一瓶澜沧江啤酒下肚,杨柳的话多了起来。“那个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也有这一天。”
“那个时候”是2003年,缅甸迈扎央赌博方兴未艾,杨柳在老乡的带领下去迈扎央淘金。一年多后,他结束了那“惊心动魄”的日子。“回来好好找个工作比在外面担惊受怕强多了。”
“有时一天就能赚一两万”
25岁的杨柳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去迈扎央之前在外打工,但受够了老板的气。“打工第一年被老板骗了,白白干了半年。年三十我们一家5口人连一斤肉都没买。我妈妈哭了整整一夜。”2003年,一名在迈扎央打工回来的同乡给家里盖了一间房。迈扎央这个原本陌生的地名一下在杨柳所在的村庄成为淘金圣地。
“我花50块钱请他喝了一顿酒,他才答应带我一起去。”2003年2月中旬,杨柳怀揣着500块借来的钱来到了迈扎央。“赌场太大了,来的都是中国的有钱人,在赌场服务的大多数也是中国人,根本不像在外国。有个东北老板带着我负责给那些来赌博的人洗码。”
杨柳解释,“洗码”是赌场里的行话,就是为赌客兑换不同的筹码,从中赚取2%或者更高一些的差价。“有时候运气很好,每天都有好几百的收入,遇上国内放假,人来多了,一天下来就能赚一两万。”
一个月后,杨柳不再“洗码”,“东北老板”开始“重用”高大威猛的他,让他参与放高利贷,“碰上还不上的就打,我也打过,你看这个伤口就是打人的时候留下来的。”杨柳展示着他右手中指上一个明显的老伤说,一名上海的客人,被杨柳打掉了门牙,这才把上海的房子卖了还钱。“他要不还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那时的日子很好过,如果存点钱,家里说不定也能起间房子。”杨柳说。但从2003年5月开始,杨柳的收入突然急转直下,“查得太严了,有时候一个人都进不来。很多熟客都不来了。我就辞了职回到了国内。”杨柳并不知道那是2003年云南警方展开的“利剑行动”所致。
2003年5月29日,云南省打击跨境赌博的专项行动——“利剑行动”拉开战幕。德宏、临沧、怒江、思茅(现名普洱)、保山、版纳等八县市党委、政府、公安、外办领导,分别与缅克钦东部省、缅克欣邦第二特区举行会晤、会谈,与此同时,经召集境外赌场代表座谈,阐明中方此次行动的具体要求,宣读了《告中国公民书》,要求中国人在境外开设的各赌场,并在2003年7月31日前撤人撤资停业。
利剑插向了云南边境地区赌博的心脏,2005年,云南警方宣布:境外82家赌场中的68家,纷纷被迫关闭,剩余的14家营业状况日益惨淡,即将关闭。杨柳的生活也一下子变得惨淡,他不得不回到国内。
但2006年兴起的另一种赌博方式让他再一次回到熟悉的迈扎央,继续着与赌博、暴力为伍的生活。
“当马仔也过得不错”
2006年,由于“查得严”,网络赌博出现在迈扎央新东方赌场。在新东方赌城里,杨柳开始了自己近半年的“马仔”生活。
“那里很豪华,迈扎央最大的赌桌就在新东方里,赌场里工作的人穿的都是名牌。我在里面给不能来迈扎央的老板用电话下注,如果输了就马上告诉他,如果赢了就把钱打到他们的账户中去。”杨柳的右耳听力有所下降,他总是侧着脸听别人说话,据他自己说这就是当马仔留下的毛病。“你想想一天要听八九个小时的电话,手机电池都要用好几块能不落下毛病吗?”杨柳又要了一瓶澜沧江啤酒,用牙咬开瓶盖。
对自己的收入怎么计算,杨柳绝口不提,除了当“ 马仔”,杨柳也和国内的朋友合作“带人”(非法出境)。“每带一个人就是一百多块,有的时候来两三个,每天捎带着带一两个人进来,生活就没问题了。”
杨柳露出笑容,脸上的伤疤很显眼。在陇川县,杨柳的朋友每天都把来迈扎央赌博的外地人带到某酒店,然后打电话给杨柳告知房号。第二天一早,杨柳就骑着摩托车绕过边检站,从庄稼地里偷偷摸摸地来到中国境内,接了人又原路返回。
“也不容易啊。不过还好没抓住过,也不可能抓住,那么长的边境线。随便找一个地方一钻就没事了”,杨柳洋洋得意地说。
2006年4月,杨柳经历的一件事情让他彻底打消了在迈扎央发家致富的梦想。“马仔不好做,如果遇到个脾气好的老板输了就输了,遇到脾气不好地经常把气撒在我身上。我那时候年轻气盛,难免和老板在电话中吵架。”
做马仔,一个月收入不过一千多元,于是,杨柳又重操旧业干起了“放水”(高利贷)的老行当。
有一次他“放水”给一个名广东人,“他连车都当了还是没赢回来,跪着求我!我打他,把他的头塞进马桶里。他满脸是血地求我。我让他给家里打电话,他死活都不打。我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硬的人,就用他的手机拨通了他老婆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哭声改变了杨柳今后的生活。
电话刚接通,广东赌客妻子的哭声就传了出来,这声音震颤了杨柳。广东赌客的老婆因为没钱快生孩子了还没去医院,她一心等着丈夫回家。“那男的也哭了,可是他连回去的车费都没有了,妻子在电话中说明天就把房子卖了,让我不要再打她的丈夫。”
杨柳没肯说事情的结局,只说 那女人的哭声让他想起了母亲在那个大年三十晚上的哭声。之后,杨柳的脸上多了一块伤疤,他不说缘由,喃喃道:“痛了就知道悔改了。”
这之后杨柳很快回到了国内,在昆明摆地摊、做保安、押运,一直到开了现在的烟店。“惊心动魄啊。”杨柳对以前的生活这样总结。
“早就该关了啊”
2月13日晚上9点,四瓶澜沧江下肚后,餐馆里传来收拾桌椅的声音。杨柳执意要我去看看他的烟店还有他的孩子以及他的家。
烟店很小,临街的柜台不过三米,柜台后面一个大冰柜占去了大半空间,后面的两间房中住着他的老婆、孩子和父母。
“你看看我现在就靠这个生活,钱来得慢,可心里踏实。”杨柳拉上了卷帘门。柜台上的《云南信息报》《中缅连手剿灭赌城》的头条很醒目,杨柳一把抓起了报纸,马上翻开。
“关了好。”杨柳一边看报纸一边说。“太多的人因为赌博把半辈子积累下来的钱全部送给了别人,输了钱的下场很惨,赢了钱的迟早有一天还会输了。输了不罢休,赢了还想赢,赌场上哪有常胜将军啊。你说是不是……”杨柳轻声说。
看着图片上焚烧赌具的火焰,杨柳说:“这个桌子很贵,我以前见过用红木做的赌桌和凳子,上面的花纹太漂亮了。桌面上铺着的绿绒面听说都是外国生产的。那个红木的椅子也是好几万块一把,那个桌子是专门给最有钱的老板用的,一天下来一张桌子就是上百万上千万的。”杨柳翻着报纸说。
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你说那些政府官员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有的人一天就是一百万地输,输了还不心疼,第二天又来了。”
2009年2月5日上午,云南省德宏州全州打击边境赌博活动现场会在陇川县召开。同日,德宏州公安局副局长杨长林与外事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和克钦三旅旅长木然东拉进行会晤,重申了中方的的禁赌立场和决心,希望对方全力配合禁赌工作。
2月6日 70名中国赌场员工被移交中方,成堆的赌具被付之一炬。
此后两日,近6000人中国人离开迈扎央赌城返回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