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或者失乐园

赋　格

KK岛(请容我隐去岛屿名字，仅以缩写代替)，泰国“深南方”安达曼海中蕞尔一岛，或许是个接近天堂的地方。长两三公里，宽几百米，1／5岛土归属私家橡胶和椰树种植园，其余都是国家公园地盘，没怎么“开发”，也没什么人，所见无非是蓝天绿海白沙滩，珊瑚礁，棕榈树，合乎一般人的“海岛天堂”幻想。

岛上客栈堂而皇之叫做“Paradise”，取圣经伊甸园之名，其实不过是一排简朴平房，没有热水空调，每天供电3小时，晚上7点到10点，实际到11点半止。我一住下，老板娘就送来一副浮潜面罩和吸管，想来这大概就是我每天必须穿的制服了。

没有蹼，因为环岛浅海实在是浅，浅到可以站在礁上，任彩色小鱼在周身游来游去。用脚蹼恐怕会损伤珊瑚礁，不环保。

我发现自己是“伊甸园”仅有的住客。海滩总是空无一人，躺在沙上看小说、睡觉都是极好的，看累了睡饱了，就戴上面单衔着吸管钻进海里与热带鱼同游。鱼类以一种黄黑斑马条纹胖身子小鱼居多，KK岛东南国家公园总部附近海面尤多，一眼看去，许多小小的鱼脊露出水面，耸起一个个微型驼峰。

在这样的岛上过活，似乎可以不吃人间烟火——“伊甸园”不开饭。我问老板娘哪里有饭吃，她说：“去‘Paradise Lost吧。”

我觉得岛上仅有的两家旅店名字起得妙极了，“伊甸园”和“失乐园”，仿佛事物的正反两面，相生相克。“伊甸园”近海，“失乐园”则在岛屿“内陆”，从“伊甸园”到“失乐园”需步行穿过一片树林，林中有条黄泥小径，途中遇一块指示牌，上书“海啸庇护所距此500米”，使我意识到并非身处天堂，而是位于危机四伏的印度洋环抱中。

所谓“失乐园”就是树林中间的一片开阔地，筑了一圈茅草屋。主人是个50开外的白人，来自夏威夷，叫沃利，自称20年前离开夏威夷，在海上漂流多年，住过南太平洋若干小岛，在各地娶不同的土著女人做老婆，现在这位泰国夫人叫“娜”。沃利不会讲泰语，女人也不会英语，过日子好像不成问题。

沃利大讲“伊甸园”坏话，说他们吝啬，不肯用发电机，饭菜也难吃。“失乐园”的发电机一天到晚嗡嗡响着，两个缅人帮工总在修理房屋，敲敲打打，工作气氛很浓，和“伊甸园”与世无争的态度相比真有点“失落天堂”的味道。

沃利说，“伊甸园”的老板娘逢人就宣传他们是岛上唯一客栈，难怪旅游指南上KK岛都只列出“伊甸园”，不见“失乐园”。看来世外桃源也存在两条路线的斗争。

“失乐园”虽受排挤，又藏身内陆，人气却比“伊甸园”旺。我在“失乐园”吃饭时认识了两个维也纳女孩丽贝卡和因尼丝，来KK岛一呆就是一个月，每天无所事事，浮潜发呆睡觉晒太阳打扑克。她们教我玩一种叫做“Jolly”的扑克游戏，肤色黝黑的缅甸工人“昂”收工后也同我们一起玩，我好奇问他怎么从缅甸流落到了KK岛，他始终微笑不语。

KK岛像探险小说里的地方，但它也和地球上所有地方一样，按照经济规律运转。在“失乐园”，一份蚝油炒菜价钱是100铢，冬荫猪也是100铢，象啤一瓶85铢。每天深夜，牌局结束，灌饱啤酒的我打着手电走回没有电的“伊甸园”，总会有一只小公狗出现在我脚下，雀跃领路。“失乐园”附近有很多野狗，沃利给它们米饭吃，岛上的狗就都来“失乐园”找吃的。“失乐园”附近据说还有蛇，因尼丝说她见过，不知是不是圣经伊甸园里撒旦化身的那条蛇。

KK岛之后，我的下一个目的地是300公里以外的马来西亚停泊岛。这段旅程穿过泰南三府(也拉、北大年、陶公府)，被认为是世界上除伊拉克外最不安全的地区，我因此给自己定下三大纪律，第一避开西方人，第二不去人多的公共场所，第三尽量吃清真餐(无酒精，戒猪肉)，总之避免成为袭击对象。

坐尖头船离开KK岛，途径眼镜蛇岛，约45分钟后到达董里府码头。搭3小时大巴到合艾，再换小巴。我对售票员说要去那拉提瓦(Narathiwat，即陶公府)，对方不相信地拖长了音节反问我：“Na-Ra-Thi-War”?

前两天刚刚发生过一起爆炸事件。2004年以来，伊斯兰分离主义者在秦南三府不停制造恐怖事件，3年时间，三府因暴力事件丧生人数已超过2000，并以每月100人左右的速度递增。

去陶公府的小巴上，滿耳泰南方言，发音较硬，明显与泰语不同。车过宋卡府，进入北大年府界，路障越来越多，但无人拦车检查，只是小巴不得不走S形，速度减慢许多。又经过数不清的军营、掩体、军车、岗亭，已是战地无疑。

两天前的袭击发生在也拉火车站，摩托车炸弹，第一颗爆炸后警察记者趋前察看，谁知藏在车座下的第二枚随即爆炸，警察炸死，可怜的记者也被炸伤。

陶公府乡下也时有爆炸，城里暂时太平，不像也拉、北大年，城中也不能幸免。

在我看来，泰南的残暴还算有节制，至少自杀炸弹至今未见。

城里气氛平静，军人持冲锋枪骑摩托在城里巡逻，集市运转正常，小吃摊上人头济济，饭店门外厚厚地堆着阻隔炸弹的掩体，食客就在掩体层包围之中安然吃喝，像是演荒诞剧。

我在钟楼边上发现一家华人餐馆，忍不住违犯纪律，吃了一碗叉烧、猪肠、猪肝炖米粉，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找车去泰马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