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潜规则·梦

罗　燕

罗燕

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主演过多部电影，后赴美留学，获波士顿大学硕士学位。2001年作为总制片人，为环球影业公司制作电影《庭院里的女人》，成为第一个在好莱坞八大公司担任主制片及编剧的华人。

常回国小住、工作，有机会参加小、中、大同学聚会。惊喜之余，就是叙旧。我的经历不同，离开本土，根全拔起，换了异土。居然还活了下来，居然还有滋有味。我那几十年前离我而去的外公外婆一定幼年对我施过什么“法”，不然，又如何解释一次次灭顶之灾，沉入水底，又一次次挣扎，浮出水面，活到今天，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深知我的连根拔经历不方便解释，就选择听人叙旧。来回叙旧，仔细叙旧。听多了，想起外公外婆，说的多是过去的有声有色，未来的呢？我想听未来, 也想说未来。未来在想象和设想里，美好，是彩色发亮的，令人向往。也许未来太多样，共享不了，于是，人们选择叙旧。在叙旧里，我们划一，我们共通，我们年青。

人们像父辈那样谈论孩子，真好，加多了一份分享。而曾经，自己就是孩子。憧憬着未来，那个与艺术家，明星有关的梦。梦还在吗？我不敢问。只知自己的梦还在遥远的未来，常常暗暗地为曙光前的一丝丝彩霞激动不已。曙光就快要照亮大地，照亮宇宙，曙光就要来了！那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啊！叙旧属于过去，无论年龄老和轻，我们应该属于明天，属于未来。

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与我的外国挚友视频聊天。不同的是，美国人不叙旧，分享的都是时事政治和行业新闻。难怪普遍认为美国国家和人年轻。年轻，就敢闯，敢犯傻，敢失败。回头再看自己执意走过的路，步步都是年轻惹的“祸”，想来还真有点后怕。然而正是这份“年轻”，至今，依然引领着我勇往直前。美国朋友说，那就是牛仔精神：孤胆英雄独闯天下。

曾经，我怀疑过，怀疑过自己的不切实际，困惑过自己的愚蠢，自责自己不识时务，缺乏动物世界的无底线变色和搏击能力。与时俱进真难！难在平衡于“识时务”“见怪不怪”“潜规则”和艺术原创的单纯，真实，正义。岂不知，两者实在是本质相悖不可调和。选择艰难，但正是人生。

记得很多年以前，我写的《庭院里的女人》已被环球电影公司批准预期购买。通知我的办事员在通知的同时要求我接受让他也参加编剧（影片是由于剧本质量而决定购买），不经我同意（我是版权拥有者，不经同意属违反知识产权），那位办事员自己已经在周末编了一稿，要我接受。不然，他，项目的办事员就不办事。十年艰辛的机会就在眼前，我的律师，商务顾问，好莱坞的朋友都劝我接受条件，原因很简单，机会太微小。（好莱坞每天收到1000个期望被选中的剧本。选中不仅身价立即从四位数变成六位数或更高，而且每部戏电视/DVD/多媒体每播放一次单给作者付一次版税。情况等于买了看不见的地产，永久收租金。所以有知识“产权”一称）。

我犹豫，一边是永无被拍之日，一边是质量“被强奸”。于是，我提出按原剧本拍，但接受办事员上编剧和监制名，也就是同意分名分利。办事员没同意。因为原剧本是经版权局注册，拍完可由版权局按终稿电影判名和利，所谓知识产权受法律保护。项目陷入僵局。多日难眠。对方强硬，买方办事员终究代表买方。一日又一日过去，我不让步，电影将渺无踪影。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想通了。宁可永远不拍，也不能“被强奸”。因为那样我将被永远误解质量，而不拍，则还有被拍的希望。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我，已忘记曾经那么近的机会。一个偶然，见到办事员的上级。问及项目，才知上级一无所知。于是，戏就按部就班进行至日后的影片。当然，我永远也不会向上级提及那一段曾经对我是惊心动魄的谈判。影片能被通过预售，十年梦想实现，就该无限感激上苍了。个人恩怨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