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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穿越半个世纪的爱恋

2009-05-29胡凌虹

上海采风月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梁祝小提琴实验

胡凌虹

跨时代跨国际的蝴蝶之恋

2009年3月7日,年近七旬的俞丽拿在上海音乐厅举办“话蝶50年——俞丽拿《梁祝》小提琴协奏曲音乐会”,1000多的座位坐无虚席,缠绵悱恻的琴声中观众的脸上呈现着丰富的表情:怀念,感动,痴迷。而这场音乐会只是一系列纪念《梁祝》首演50周年活动的序曲。

无论是何占豪、陈钢还是俞丽拿,1959年5月27日上海兰心大剧院的那场首演的每一个细节已经深深烙刻在他们心底。当年年方18的俞丽拿拉完最后一个音符后,全场肃静,之后忽然爆发出经久不衰的掌声,观众被震撼了,被“击倒”了,只能用掌声一遍遍表达心中的激动,俞丽拿不得不返场再次演奏,这也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在演出中拉了两遍《梁祝》。

在陈钢的记忆中,有三次难忘的“喝彩”,首演的喝彩是其中之一。另一次喝彩是在1997年7月2日,香港回归的第二天,在洛杉矶碗形露天剧场举行着一场盛大的音乐焰火庆祝晚会,七十年来,没有一个华人曾登上这个舞台,而那天,在这舞台上中国人指挥着好莱坞的交响乐团,奏响了属于中国的乐曲。当吕思清拉出《梁祝》的第一个音符时,掌声响起,乐曲达到高潮时,掌声雷动。自豪感在陈钢心中油然而生,“《梁祝》超越了音乐,成为了中国人情感的符号,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但是还有一次让陈钢终身难忘的是“倒彩”。陈钢回忆:“‘文革一开始,一直在人民心中奏鸣的《梁祝》忽然被大喝倒彩。报纸通栏整版,连篇累牍地大骂出口。说什么工人听了《梁祝》开不动机器,农民听了《梁祝》举不起锄头,解放军听了《梁祝》将枪打歪了……我也被打入了‘牛棚。但是,就在那样黑暗的岁月中,地下的喝彩也从未停歇。我在杭州,在山洞外听到悠悠琴声,进去一看,是几个青年打着电筒拉《梁祝》。我去昆明,得知大学钟楼内每天半夜有‘鬼火闪动,待工宣队、军宣队四面包围、破门而入后一瞧,傻了!全是他们自己的孩子点着油灯在偷听《梁祝》……”而易中天去年也“爆料”说,自己军垦农场插队时,曾晚上在被窝里抱着老唱机偷听《梁祝》。而在新时代,《梁祝》这只美丽的蝴蝶吸引了更多年轻的拥趸者。何占豪回忆,上世纪90年代,他听说浙江的一位青年,车里、家里都挂着《梁祝》的照片,放着《梁祝》的音乐,甚至跟家里交代,将来他死后不要放哀乐,就放《梁祝》伴他最后一程。而俞丽拿说,《梁祝》使中国人喜欢小提琴,而很多父母因为喜欢《梁祝》让自己的孩子学拉小提琴,这也促成了中国小提琴水平的大发展。

2009年3月1日下午,《回望,话蝶——半个世纪的小提琴协奏曲》在上海音乐厅的音乐立方M3举行,俞丽拿边拉小提琴边向观众解释《梁祝》创作的经过以及自己对《梁祝》的理解。“一开始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小提琴声),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共读慢慢产生感情(小提琴声)……”“华彩在这里不再是炫技,而是表达祝英台内心的矛盾,我要不要告诉梁山伯我是女儿身呢?(小提琴声)”,“这是模仿人的哭腔(小提琴声)”。在如此精妙的解读中,观众也仿佛进入故事中,深切地体会了梁祝两位主角内心的波澜。虽然这样的一次讲座比一场演出还累几倍,但观众反应异常热烈,尤其是年轻的观众。俞丽拿说,这样的讲座曾在北大、清华、复旦、交大等高校举办过,至今邀请不断,已经“负债累累”。这种形式的讲座开始于1990年的台湾大学,也是那一年,俞丽拿以第一位访问台湾的大陆艺术家身份,在台北演出《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轰动台湾。

自《梁祝》诞生以后,除了“永远的祝英台”——俞丽拿,越来越多的中外小提琴家,如沙汉姆、西崎崇子、杜梅、盛中国、吕思清等,也在音乐会上演奏这部作品。在陈钢看来,国际小提琴大师杜梅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拉《梁祝》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他对这个作品的演绎水平,而沙汉姆那令人折服的完美演奏,更是说明了《梁祝》走向了世界。至于西崎崇子,她对于《梁祝》的爱恋已经达到痴迷的状态,她拉琴时穿着印有蝴蝶的衣服,家里的地毯上绣着许多蝴蝶,是她第一个把《梁祝》命名为“Butterfly Lovers”(蝴蝶情人),同时《梁祝》也让西崎崇子多次荣获金唱片奖与白金唱片奖,她灌录的多个版本的《梁祝》,发行近1000万张。

蝴蝶是如何破茧而出的?

“文革”时代的黑暗,为何遮盖不了《梁祝》翅膀的闪亮?外国的观众不了解《梁祝》的故事,为何能被感动而泪流满面?成为了经典后,《梁祝》为何能摆脱落入历史档案尘灰的宿命,越飞越高,不断在世界各地展现炫丽舞姿,凝聚起越来越多观众的爱恋?而它的炫丽甚至掩盖了当时以及之后的中国小提琴作品,包括何占豪、陈钢后来的作品,成为了他们的遗憾。这是我在不断地采访、整理资料过程中产生的疑问。

“因为她的旋律美,西洋乐器小提琴讲了‘中国话,而这‘中国话还特别好听,同时选题也选好了,内容是人人都能理解的爱情。”俞丽拿说。这个原因听起来很轻松,但是深入了解后才发现背后隐藏着多少努力。

也许现在新生代的孩子们会以为《梁祝》是中国有名的音乐大家创造的,但是实际上,当时何占豪26岁,陈钢24岁,俞丽拿18岁,他们还只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与现在的80后、90后同样的年轻。但是不同的是,他们更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和大胆“实验”的精神。正如陈钢所说:“这是一个特殊的例子。这是在纯情的年代一些纯情的学生写的一个纯情的故事,关键是‘纯,是理想主义。”

那时,何占豪、俞丽拿等小提琴专业的学生经常下乡进行慰问演出,但是就算他们小提琴拉得再好听,老乡们也听不懂,因为拉的都是外国曲子。同学们着急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上音管弦系领导刘品组织了何占豪、丁芷诺、沈西蒂、张欣、朱英等,组成“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1958年8月9日,何占豪忘不了这一天,因为这是实验小组成立后第一次召开会议的一天。何占豪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俞丽拿哭了鼻子,因为当时院领导希望俞丽拿多参加比赛得奖而没有同意她加入实验小组。“我愿意做小提琴民族化道路上的一颗铺路石。”心有不甘的俞丽拿在会上表态。同学们感动了,老师感动了,俞丽拿终于如愿以偿,但是肩上的压力更重了,因为她要同时挑起比赛拿奖和实验小组演出的担子。是啊,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有志青年,在他们看来,没有比振兴祖国的民族音乐,让西洋乐器小提琴民族化这个任务更重要了。几颗年轻的心在责任感的驱动下如兄弟姐妹般团结在一起。

在实验小组里,从浙江省越剧团考入上音管弦系进修班的何占豪如鱼得水,他深厚的民间音乐基础在这里“舒展经脉”、“一展拳脚”。他根据越剧素材创作的《梁祝四重奏》,现在被称为《小梁祝》,得到了同学与老师的肯定。后来,在《小梁祝》基础上,实验小组兴致勃勃地开始创作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由何占豪、丁芷诺共同构思作品。但是一段时间后困难来了,由于实验小组的成员都来自小提琴专业,没学过作曲方面的专业知识,希望得到作曲系老师、同学的帮助。于是丁善德教授给予了很多指导和建议,并推荐了自己的高足——作曲系的四年级学生陈钢加入。这也促成了何占豪、陈钢缺一不可的合作。陈钢说:“我们两个人是‘相反相成的,我们是性格不同的两个人,因为《梁祝》走到一起,然后碰撞出火花。这是偶然组合,出来一个必然的作品,因为时代需要这样的作品,爱情、人性是永恒的主题。”于是,《梁祝》用西洋乐器小提琴唱出了中国观众最喜欢的旋律,就像中国诗歌一样有起承转合;《梁祝》中有代表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大提琴和小提琴的缠绵对答;《梁祝》中也出现了中国特有的乐器板鼓,既契合了情境也凸显了中国韵味……

在采访过程中,除了感谢陈钢的合作、实验小组其他成员俞丽拿、丁芷诺、沈西蒂、张欣、朱英等的支持,何占豪还特别感谢了领导、老师的指导和帮助。何占豪回忆说,那时恰逢国庆10周年献礼,实验小组成员们满怀爱国热情积极地提出了三个方案:第一是《大炼钢铁》,第二是《女民兵》,最后是《梁祝》。方案送到党委书记孟波同志那里,他冒着风险把勾勾在了《梁祝》上,这才有了《梁祝》。接着开始创作了,但何占豪因为心里没底不愿意写了,这可急坏了他的老师刘品,他把何占豪叫去自己房间谈话,当刘品知道何占豪开始打退堂鼓的原因时告诉他:“不要以为贝多芬、巴赫他们的音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脑子里生来就有的,他们也是从民间音乐中汲取来的。音乐从哪里来?我们先辈给我们创造了很多的音乐,这就是很大一笔财富,很多的素材可以来自这里。”第二天何占豪醒来,发现书桌上桔子盘下压着一张纸条,纸条是刘品留给他的:“何占豪同学,我们一定要奋发图强,为小提琴的民族化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组织上相信你。”何占豪被感动了,重获信心。《梁祝》初稿出来后,向领导进行汇报演出,何占豪、陈钢他们因为认为是迷信而没有加入“化蝶”一段,领导孟波解释说,这不是迷信,这是人民的理想,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于是《梁祝》也就有了点睛之笔——“化蝶”。可见,《梁祝》“破茧而出”背后还有很多并不为人们熟知的幕后英雄,《梁祝》的诞生少不了他们不间断的鼓励和担着压力、冒着风险的支持。

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牢记音乐不是为了获奖而是“为人民服务”;坚定、执着、敢于突破,这是《梁祝》的创作者告诉后辈的,也是现在那些一味追求名利或丢弃中国传统一味洋化而无所成就的年轻人所要深思的。当然,虽然不可否认的是,《梁祝》诞生的土壤已不在了,作者也变了,但是主创者依然相信在一定的天时地利人和下,新的高峰会出现,因为人们对纯真理想的渴望不变,适应需求的作品终将诞生,这是艺术不变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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