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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弹

2009-05-29张荣庆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09年12期
关键词:宗白华二王书法艺术

张荣庆

“中国美术馆首届当代名家书法提名展”今天开幕了。冠上“首届”意思就是以后还要接着办下去,大体上是两年办一次。(据悉。准备明年办“首届篆刻提名展”,也要两年一次,形成系列展)。中国美术馆作为国家美术馆,如此关注当代具有实力的书法家,为他们提供最高规格的展示平台,并有选择地收藏他们的作品,这一重大举措,在建国以来,是破天荒的事情,其意义当是多方面的。今天我们又在这里举办以“当代中国书法创作与文化建构”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这种将展示活动赋予浓重学术色彩的办法和形式,我估计也很I]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余不佞才能学浅。而有幸忝为本次活动艺委会成员之一,虽未起到多大作用,但学到的东西可不少。撰写论文是很费力气的。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心里头清楚。像样的有分量的理论文章,不好整,所以干脆就没写。会前,杨馆长跟我说:“我们几位艺术委员会的成员,除你之外都提交了论文。他们几位都安排在研讨会上做主持人,你也得干点活呀。这么着,派给你一项任务,发发言吧!”于是,邱振中先生还热心地帮我拟了一个很大的题目:《关于当代中国书法创作的思考》,这实 在冠冕堂皇得可以,而不才若我哪里有本事答好这张卷子呢?既不能办,则不得已而求其次,很抱歉,只能谈一点不足为训的个人想法而已。我的发言题目尚未想好,姑曰“无题”,所谓芹曝之献,卑之无甚高论耳。

我的保定老家,乡亲们管书法家叫“写家”。“写家”这两个字。我觉得很准确,也很有意思。书法家可不就是写字的嘛!拿毛笔写汉字,而是“左行”,即先从右边开始,自上而下一行一行往左边写去。无数先贤按照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行事,远的不好说了,就从甲骨文算起,也有四千多年历史了,一直到今天,老规矩基本没变。四千多年,经过无数人的实践,居然把写字捣鼓成了一门非常高雅的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我们现在叫“书法”,日本叫“书道”。

或问:书法既是一门很高的艺术,那么它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换句话说,在中国 艺术、中国文化中书法艺术占个什么位置?

这,已有两位艺术哲人说过了。两位先生已经故去,大家都熟悉。一位是宗白华先生,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他为胡小石先生《中国书学史-绪论》所加的编后语中就讲过:

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能表现人格。创造意境,和其他艺术一样。尤接近于音乐底、舞蹈底、建筑底构象美(和绘画、雕塑的具象美相对)。中国乐教衰落,建筑单调,书法成了表现各时代精神的中心艺术。(原载1938年12月4日的《时事新报·学灯》,又《宗白华全集》第二册,203页,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又收入《艺境》一书,标题改为《书法在中国艺术上的地位》,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另一位是旅法著名学者熊秉明先生,去年刚刚去世。他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回到北京讲学,在一次座谈会上提出“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一重要命题。他的提法比宗白华先生可以说更进了一步。后来,他又来北京讲学,对自己的观点加以申说云:

有人听了以为狂言,有人听了颇能同意。我后来在不同的场合把这句话做了解说。我的意思是一个文化的核心是它的哲学,而中国哲学的终极目的不是建造一个严密的哲学体系,而是在省悟贯通之后,返回生活。从抽象思维落实到具体生活的第一境乃是书法,书法写的仍是抽象思维所运用的符号,可却是活泼生动的具体精灵了。(《老年书法研究班讲稿》,原载《中国书法》2003年第12期。按四卷本的《熊秉明文集》国内已经出版,本人购置一套,但拟此发言稿时不在手头,未能查阅是否收入此文。)

以上两位学人对书法如此看重,他们的睿思高论,恐怕绝非空穴来风。我不大懂哲学,我对两位先生的学术建树,只有钦佩和敬重。

有学者谓,艺术只有雅俗高下之别,而没有先进落后之分。比如梁任公就说过:“新事物固然可爱,老古董也不可轻轻抹煞,内中艺术的古董,尤为有特殊价值,因为艺术是情感的表现。情感是不受进化法则支配的。不能说现代的情感一定比古人优美。所以不能说现代的艺术一定比古人进步。”(《情圣杜甫》,《饮冰室合集》第五册,37页,中华书局,1989)。

那么,从书史的角度和艺术的高度上来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对应物(参照物)以印证宗白华、熊秉明二位先生所持论断呢?我以为能找到——那就是以“二王”为代表的晋人书法。

近人马宗霍云:“书以晋人为最工。亦以晋人为最盛。晋之书,犹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尚也。”晋人书之极致是“二王”书法,“二王”书法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座丰碑,沾溉后世,既深且远。“二王”书法的魅力是永恒的。一段时间以来,常见有人撰文称,王羲之被尊为“书圣”,始作俑者是唐太宗,太可恨了,声言要把王羲之从“书圣”的宝座上拉下来。但宗白华先生却不这么看,他在《中国书法艺术的性质》一文中还说:象王羲之。中国人对他的崇拜,尤其是从前的唐太宗对他那么重视,那真是少有的。唐太宗把他的书法看得比任何艺术都高了,这一点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陈寅恪先生好像也讲这样的话:对待古人要抱有一种“同情之理解”的态度,不可轻易乱加否定。宗白华先生是大学者,他具备这样的学术品格。

近年来,我一直琢磨这个问题,遂逐步形成一种认识:即学书不管你是走帖一路,还是走碑一路。“二王”都是绕不过去的。我讲绕不过去,绝不是因为我个人是学“二王”的,就故意把“二王”捧到天上去,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也不是指单纯地临写,而是着眼于领悟“二王”书法所达到的那种极高雅的艺术境界。那是蕴涵了中国书法艺术精髓内核的东西,是代表了中国书法艺术精神的东西,因此,“二王”书法业已成为一种文化象征,最当重视和体味。当今乃至以后的学书者,倘欲追求书艺的高境界,“二王”书法都是不可能绕过的。

现今社会,生活节奏加快,人们成天疲于奔命,活得很累。在紧张公务之余,如有兴趣,玩玩书法也算一乐。我总觉得,写字一途,似乎不必过于心重,倘抱一种“玩”的心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平常心”。少一点挂碍,少一点得失之念,尽量放松一些,可能要好。“玩”,是人类的天性,当然也有雅俗高下之别。玩书法,玩得到位,玩得高雅,玩得如同孩子们做游戏那么专心投入,沉浸其间,物我两忘,那就不是一般的境界了。

由此,我有两点关于写字的感想:

我们都有过童年,儿童做游戏,比如捉迷藏、过家家之类,都是有孩子们自己的规则的。如有人破坏规则,他们会很不高兴。人类社会文明程度越高,越讲求行事规则。或间弄书法有没有游戏规则,要不要遵守?回答当然是肯定的。我们现在不是老在强调要继承传统D67那么,继承和发扬古人写字的游戏规则,便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命题。老老实实按规则办,不可轻易破坏规则。玩得好,玩得高,你就或许能站住。此乃其一。

其二,就是注重人品,注重功力,注重学养。有人或以为老生

常谈,不予理会。然而,无数先贤为书得以深入堂奥、达于高境的经验之结晶。却着着实实正是这三个“注重”。我觉得这个东西今天还不能丢。延续了数千年的中国书法艺术,看似简单,而真正弄好却很不易。照此三个“注重”,脚踏实地走去,过程可能要很长很长,但毕竟是一条宽直的路,我想不会错的。

书界没有围墙,好像什么人都是可以进来玩玩的,怎么吆喝,怎么闹腾的都有。当前书坛创作景象,已有权威人士为之概括,叫做“多元化发展”的局面。多元化总比一元化要好。

发展当中,也会产生一些负面的、尤其是带有倾向性的东西。我以为应当关注,不能光是一片叫好。

创作倾向上存在的问题,非止一端。在此我只说两点,而且仅限于我们搞传统一路的,其他不涉及:

一是率意有余,精到不足。

有人说,现在是“自由挥洒”的时代,这真是一语中的。自由挥洒,并非坏事。但拿今人“挥洒”出来的东西,衡之古人的经典传世之作,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古之大家作书,何尝不注重自由挥洒?但古人更注重法度的精微完备,那是率意和精到的极其完美的结合,故经得住细看,越看越让人着迷。时下之弊,在于许多人一窝蜂地竞相以“自由挥洒”为能事,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法度的谨严。一些聪明的朋友,为了追求所谓的“展厅效应”什么“视觉;中击力”,作品幅式又长又大,外加带色纸绢巧为制作,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仍然掩盖不了他们技法上的虚弱稚嫩。猛一看很抓人,书写质量却不行,内涵的东西少,仔细审视之下,就未免让人兴味索然了。说得严重一点,甚至某些全国展上获奖的作品,也不例外。我们现在都面临一个对于传统书法如何深入挖掘、很好继承的问题。现在我们(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还有些浮,深入不进去。此种现象,几年以前我就讲过。现在看,非但没有改变。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二是对于“创新”的认识上存在误区。

时下“创新”之议甚张。我的看法是:创新,非常可贵,当然很好:但创新又是一件很难、很不简单的事情。书家个体的创新,是指某一时代开风气、领潮流、集大成的大书法家的创新,这样的创新大家并不是每个时代都能出现的。书法史上有定评的,人们公认的天才创新家,实际上很少,恐怕只有王羲之、颜真卿这样数得过来的几位罢了。

我说真正的创新不易,绝不是就不要有创新意识了。书史上任何独辟蹊径的大家,都是创新意识很强而耻于做书奴的。当今中国书坛,中青年书家是最活跃的力量。中青年书家创新意识强,是很好的。说老实话,现在如果能出上个把响当当、硬邦邦的创新大家,那可是不得了的事。然而,这些年大家折腾来折腾去,出了创新大家吗?恐怕很难说。当然背不住有人敢拍着胸脯说。他就是。可是别人买他的账吗?创新大家可不是吹出来的,自己瞎吹乎,不行,小圈子乱捧,也不行。一些中青年朋友即使壮志凌云,勇于搏取,看来亦须积以时日,这事是急不得的。倘有人成天煞费苦心地尽抠哧些个离奇古怪的玩意儿,就以为是在创新了,其实大错。说得难听点,那是画饼充饥徒劳无益哗众取宠浅薄媚俗,是妄图揪着自己头发离开地球的勾当。有创新的雄心很好,但创新绝非简单地“心想”就能“事成”,也绝非玩些花活就能凑效的。

这番话,我前几年也说过。现在为什么还要说呢?因为似乎还有人在揪着自己的头发想上天呢。

最后我想说的是:艺术这个东西当然也包括书法艺术在内,来不得半点虚假,掺不得半点水货,最终还是耍归结到自身全方位的修炼上的。脚踏实地练就一身真本领,水平真正达到同道认可的高境界,才是最受用最切实的。名也要,但要的是实至名归。能做到实至名归,也不是容易的事。站得住的终究还是那些具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一部分人,才真正是中国书坛的脊梁。“中国美术馆当代名家提名展”提哪些人?也当是基于这种考虑的。

附言:我的发言题目是事后才想定的。旧体诗有“无题”。文章标“无题”,似极少见,然而也有的。如辽宁教育出版社“书趣文丛”第一辑,谷林先生《书边杂写》,书前陈原先生作序,即署“无题”。顾循常例,还是拟了一个题目,虽然也未必见得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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