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懂得你的心思
2009-05-27徐玲
徐 玲
“嗨,索马里,借一下你的手机。”我用书脊敲前座索马里的背,“快点!”
索马里没有反应。
我抓住他的衣领往上提,“手机借我,听见没?”
“肯尼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带手机啦?”那家伙斜过来一只肩膀,脸却懒得转过来。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我说,“借我嘛,给我爸打个电话而已。”
“我没有手机。”他再次一口回绝。
我握紧拳头有动武的意思。
同桌韩敏敏一把拽住我的衣服,“哎呀,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会把事情搞得很糟糕。”
我放下拳头对着索马里的后背不停地哼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只手机吗?现在满大街都是你那种手机,不用出钱买,只要充话费就能得到!有什么稀奇……”
一不小心我把自己变成了啰啰嗦嗦的大妈。
才过一会儿,阿出进来了,尖着下巴青着脸,仿佛全班都欠他人民币。轮到他晚自习时值班,气氛总特别沉闷。教室里相当安静,每个脑袋都听话地微微垂下,盯着自己的一方桌面,或冥思苦想,或奋笔疾书。我撇撇嘴站起来检举:“老师,有人带手机。”
全班惊愕。
“谁?”阿sir两眼放光。“苏马立!”三个字才从肚皮里蹿到喉咙口,没等说出来,我的脚背忽然被暴踩了一记。“啊哟喂!”我忍不住叫。看不出韩敏敏平日里温和秀气,没想到“下脚”这么重。
我一个劲儿朝她翻白眼。
阿sir已经站在我身边了:“柯倪亚,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到底谁带手机了?”
“那个……”我犹豫着要不要说。
“是我。”
所有的目光投向索马里。
他叉腿站起来的同时从桌肚里拿出手机放在桌面上。
同学们都吓了一跳。
谁都知道苏马立家生活条件差,谁都知道他妈跟人跑了,谁都知道他和得了抑郁症的爸爸相依为命,谁都知道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可是他居然掏出手机来了。
“苏马立,你赶什么时髦?”阿sir有点激动地抓起那只被大家的目光灼得滚烫的手机,“到我办公室来。”
周围寂静得出奇。索马里跟在阿sir后面走出教室,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等看不见他了,大伙儿把目光转回我脸上。
“都是你。”韩敏敏嘀咕,“太不够意思了。”
“是他先不够意思。”我强词夺理,“谁让他不借我手机?我闹经济危机呢,想发条短信叫我老爸捎钱来,打银行卡上也行。”
“明天就星期五了,你等不及回府啊?”
“我的思想可以等,肚子不可以等啊。”我叹息着说,“一个星期120元生活费,怎么够啊?稍微吃好一点,只能活三天。”
韩敏敏瞅瞅我的嘴巴,瞟一眼我的肚皮,摇摇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阿sir和索马里回来,我溜出教室来到宿舍楼门口找电话机。
真的,我口袋里那一点点钱只能挨到明天上午,要是再不来钱,明天中午只能喝自来水充饥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家里明明有的是钱,为什么老爸偏偏只给那么一点生活费?我每周在学校吃五顿早饭、五顿午饭、六顿晚饭,加起来十六顿,120元哪够?
“喂老爸,没钱吃饭了。”我对着话筒喊。
“嗯。”
“你是叫人捎来还是直接打我卡上?”
“你自己解决。”
老爸说完就挂了电话。
“什么意思啊?”我站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
有两次也是120元不够花,前一次是老爸打我卡上100元,后一次叫人捎来50元。
这次怎么回事?我自己怎么解决?
我闹着情绪在校园里溜达了好一会儿,直到晚自习下课才回寝室,拉开门瞥见索马里枕着手臂倒在床上。
“嘿嘿,”我有点幸灾乐祸,“挨批了吧?带手机来干吗!”索马里翻个身给我一个屁股。
“肯尼亚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室友K朝我嚷嚷。
其他哥们也纷纷朝我看,面无表情。
我意识到晚自习上的不仗义引起了公愤。天底下最可恶的,莫过于出卖朋友的人。
是我当时太冲动了,但我没说出索马里的名字,是他自己犯贱承认的嘛。
不过我对阿sir怎么处理手机事件有些好奇,于是忍不住去拍索马里的脊背:“睡啦?”那家伙没动静。“手机呢?”我把脑袋凑过去。
他还是装聋作哑。
我急了:“手机被阿sir没收了吗?不会吧?阿sir连你那种便宜货也有兴趣?你也真是的,没事儿买手机干什么?你说你没事儿买手机干什么!”
索马里猛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们的额头只有0.1厘米的距离。
我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走向卫生间。
唉,看样子索马里的手机真的充公了,不然他怎么会朝我扮酷!他平时挺温和的。
第二天早上我把仅有的钱全部用来买早饭。老爸毕竟是老爸,虽然嘴上说“你自己解决”,实际上还是会给我钱的。我有把握。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都没人给我送钱,卡上也没多出钱来。
我气得要长胡子了。
午饭的时候,身无分文的我走进食堂,特像一个乞丐。
惟一的办法只能向别人借钱了。可这种事叫我怎么开得了口?好歹我是我老爸的儿子,好歹我老爸是个还算成功的商人,好歹我还有一点尊严和骄傲。
大餐厅里弥漫着浓香的饭菜味儿,真的很香很香,这种香是我之前没有在意过的。我排在队伍里犹豫着,矛盾着。最后自尊战胜了一切,在终于轮到我买饭时,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一拍屁股溜了。
“你不吃饭啦?”眼尖的韩敏敏端着饭盆堵在我跟前。
“吃过了。”
我说完歪着脑袋走出餐厅。
口袋空空,肚皮空空,我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下午还有半天课呢,怎么受得了?
我独自趴在教室前的栏杆上揉肚皮,一边揉一边看着满嘴流油肚皮滚圆的同学们陆续走出餐厅去操场散步或者返回教室。
于是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埋怨老爸的吝啬和冷酷。
“不去吃饭,想当饿死鬼吗?”
我转过脸看见索马里站在我跟前。好家伙,他居然主动搭理我!
“怎么可能?我这么帅这么有风度,饿死了也成不了鬼。”我强颜欢笑。
“走,”索马里把头一甩,“去吃饭。”
“我,我吃过了。”
“走吧。”
我有点激动地跟着他重回餐厅。什么自尊,什么骄傲,统统见鬼去吧!
真的是吃饭,根本就没有菜,只有免费汤。
索马里把一盆喷香的白米饭和一碗紫菜蛋花汤端到我面前,自己捧起另一碗汤,一股脑儿浇进白米饭里:“吃吧,将就一点。”
我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学着他的样子连汤带饭一起往嘴里扒。
出乎意料的好吃。
我喂饱肚子后,忽然觉得欠了
索马里一个大大的人情。
上完下午两节课后就放学了。
说好下午4点家长来接的,老爸却迟迟没来,也没派车来。
我挎着行李守候在校门口,看见索马里背着包朝公交车站走去,步履匆匆。
坐公交车一定很拥挤很难受。我似乎已经不记得仅有的一两次坐公交车的感受了。
就在我呆头呆脑回忆坐公交车的感受的时候,阿sir从一边走过来了。
“柯倪亚,我有事找你。”我望着他惯有的严肃表情,突然想起他没收了索马里手机的事,便挺起胸膛说:“我也有事找你。”
我想帮索马里把手机要回来。
阿sir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说:“什么事?”
“你先说你找我什么事。”我说。
阿sir从裤兜里掏出一张5元面值的人民币:“拿去。”
我眼睛发亮:“是我老爸叫你捎给我的饭钱吧9怎么只有5元?起码也得50元!怎么到现在才拿出来,我都……”
“的确是你老爸叫我给你的。”阿sir——本正经地说,“但不是饭钱,而是回家的路费。他打电话给我,说是没时间来接你,让我借钱给你,叫你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天啦!”我惊叫起来,“他自己没空可以叫司机嘛!司机没空也可以再派其他人嘛!我是不是他儿子?”
“是他儿子,你就听他的话。”阿sir把5元钱塞进我手里。
我把5元钱揉在手心里,气鼓鼓地说:“他不派车来接,我就不回去!他也太过分了,不给我饭钱,还让我坐公交车……”
沉默了一会儿,阿sir说:“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我说:“你为什么没收索马里的手机?哦,苏马立。”
“谁说我没收了他的手机?”阿sir说,“肯尼亚你说的?”
他居然知道我的绰号!
我浑身不自在了:“你真的没有没收他的手机?”
“那手机对苏马立太重要了,我不能没收。”
“啊?”我脑子不够用了。
“告诉你也无妨。”阿sir说,“前段日子他爸爸的抑郁症加重了,医生说除了适当的药物治疗,一定要有亲人的交流和关心,病才不至于继续恶化。可是苏马立一个星期有五天不住在家里。为此居委会送了他们父子俩每人一只手机,苏马立每天早晚发短信问候和关心他爸爸。”
原来如此。
相比之下,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狼狈与无知。
我默默地展平手上的5元钱,一步一步朝公交车站走去。我终于懂得爸爸的心思,终于知道该怎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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