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与北大学生运动

王　刚

1919年5月3日，凌晨，一辆疾驰的马车停在了北平东堂子胡同——北大校长蔡元培的家。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他是蔡元培的挚友，北洋政府原外交总长汪大燮，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巴黎和会外交后援会的委员长。他给蔡元培带来一个坏消息：巴黎和约上，原来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全部被让给日本。消息传到国内，国人心中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国民外交协会致电在巴黎的外交总长陆征祥：公果敢签者，请公不必生还！然而国务院总理钱能训却密电巴黎，让陆征祥签字。

在汪大燮看来，如今国家唯一的希望就在蔡元培领导下的北大。那里有一大群有正义感的教授和几千名有爱国心的学生，只要北大点燃火种，势必能燃烧全国，惊醒民众，那就有可能力挽狂澜，制止政府的卖国外交。

可对于学生运动，蔡元培一向有保留。他认为学生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最大目的，不应有任何的政治组织和政治活动。他不赞成学生离开课堂上街示威，游行请愿。

而当天的北大校园里已是另一种景象。晚上7点，北大法科讲堂庄严、肃穆。全校1000多名学生静静地涌入会场，北京12所中等以上学校，也派出了他们的代表。他们已经得知了政府妥协的消息。

大会先请《京报》主笔，北大新闻学研究会导师邵飘萍报告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交涉失败的情况。紧接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这些热血青年个个义愤填膺，声泪俱下。最令全场感动的是法科学生谢绍敏，他在发言结束时当场啮破中指，撕下衣襟，血书“还我青岛”四个大字，把会场气氛推向了悲壮激烈的高潮。

大会鼓掌通过了四项决议：一、联合各界一致奋起力争；二、通电巴黎专使，坚持不在和约上签字；三、通电各省于5月7日国耻纪念日举行爱国示威游行；四、定于次日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界大示威。

为了筹备这次游行示威的经费，学生们排起长队，依次将身上所带的银元、铜板、戒指、手表、钢笔等钱物，放入台上的捐赠箱里。

当各校代表匆匆赶回去准备后，大会还在继续，同学们开始了自由发言。一位山东学生提议，要求惩治当初出卖主权，帮袁世凯签定“二十一条”的交通总长曹汝霖、驻日公使章宗祥，以及那位经手各项卖国性借款的币制局总裁陆宗舆。会场上爆发出热烈掌声和欢呼声来响应。

又有人说，章宗祥这次带着日本小老婆回国时，中国留日学生手举白旗送丧似地跟着他，白旗丢了一车厢，我们为何不对他们三位也来一下？大家又一致同意给卖国贼送白旗。当夜，住在北大西斋宿舍的同学一夜没睡，用撑蚊帐的竹竿和白床单做起了旗子。

1919年5月4日，星期天。学生队伍准备向天安门出发时，蔡元培校长出来劝阻。一位同学当场向蔡校长痛陈学生的内心积愤，恳求校长不要阻拦大家。学生领袖张国焘和其他几位同学连请带推地将蔡校长拥走。

3000多名北大和各校的学生终于在天安门广场集会。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在一片“还我青岛”、“废除二十一条”、“惩办卖国贼”、“誓死不承认和约”的口号声中，奔向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区。

震天动地的吼叫声，吓坏了故宫里的那位小皇帝；而总统府里，徐世昌正在为刚从日本回国的章宗祥设宴洗尘，作陪的还有钱能训和曹汝霖、陆宗舆等。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门外不时传来数千学生要向美、英、法使馆请愿，向日本使馆示威的消息。

与此同时，人虽在学校的蔡元培，心却一直追随着游行队伍。先是听说赵家楼起火，大批军警出动，后来又听说总算没有开枪镇压，学生们已平安回来了。最终的消息是，以许德珩为首的32位学生被送监，其中北大学生就占了20名。蔡元培再也坐不住了。

当晚，正当北大众多学生齐集法科讲堂，商讨营救方案时，蔡元培却乘着一辆马车，消失在夜雾中。他急于去拜访一个人。之前他已联络了北京14所高校的校长，打算成立以他为首的“校长团”，全力营救学生。他要找的正是闲居在家的孙宝琦，这位当年清政府的驻德公使，即是促成他1907年留学德国的恩公，也是段祺瑞平时最为敬重的长者之一。

蔡元培开门见山，请求他对段祺瑞说明学生的举动全出自爱国热情，希望能尽快释放。孙宝琦却深表犹豫，他深知那位“参战督办”的性格，心里实在不想卷入这场是非。

而就在这天深夜，在北大西斋学生宿舍里，罗家伦正激情澎湃地为《每周评论》写稿，题目就叫《“五四运动”的精神》，是他第一次用了“五四运动”这个名词。

5月5日下午，北京14所高等学校的校长聚会于北京大学，正式打出了“校长团”的旗号。以蔡元培为首的大学校长们终于大义凛然地走上了大街，齐赴警察厅，找警察总监吴炳湘放人。迫于压力，两天后，32名被捕学生获释。

然而，蔡元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运动从最初的请愿到以暴力事件收场，让他预感到不是一件好事。

5月9日，蔡元培辞去北大校长之职，剃去长须悄然离京。

（龚宝良荐自2009年3月4日《扬子晚报》原标题为《北大师生造白旗送卖国贼》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