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
2009-05-26谢鲁渤
谢鲁渤
我对写作的兴趣始于初三。那年暑假,我回了一趟老家。我的老家在山东莱芜的邢安庄,之前从未去过,严格说,是我父辈的出身地。第一次出远门,父母把我送上火车,托付给同车厢的一个海军士兵,他把我一路带到济南。在济南我跟着大叔住进了山东大学的学生宿合,他当时还在山大读书,后来也是他,带我去了乡下的老家。
暑假结束,我写了篇作文,写的是村庄里的一座山,叫枫山。其实那个暑假我经历了不少新鲜事,譬如火车乘轮渡过江(那时还没有南京长江大桥),譬如在空军训练基地学跳伞,又譬如在宿舍里发现的大学生秘密,等等。我不知道为什么作文没有写那些,却写了一座山,一座村庄里的小山。
的确是很小的一座山。多年以后,我再度回老家时,感觉它几乎就只是一道坡了,而且光秃秃的,没有了早先蓊郁葱茏的树木。但是在那篇作文里,它到处是野花野果。其实这不符合事实,枫山上有野花野果不假,却并非到处都是。作文里的那座枫山,是我虚构的。
当然,从村庄往山上去,相对一览无余的房屋院落,深藏在树木中的那片山地是很具诱惑力的,我感觉是在一步步接近神秘。这种印象,直到我不久前看泰国电影《热带疾病》时,还能体会。虽然小小枫山和影片中的热带丛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一个少年对一座山林的想象,是无边际的。
然后我看到了花,一些色彩虽不艳丽,但开得摇曳生动,我全然不知其名的花;看到了果子,长在路边、挂在树上的红色、紫色、橙色的野果。说看到,其实应该是发现,我觉得是我发现了它们。
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篇作文都写了些什么,是否记录了这种向往、感觉和发现的过程。不过回头想想,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几可信手拈来。也许正是这个过程的完整性,让我选择用它来写我那篇作文。这应该是我的第一篇带有创作性质的文字,写得很轻松。
在此之前,我对文学,或者说对语文,还谈不上有特别的兴趣,也很少看课外文学书籍。但我迷恋小人书,也就是连环画。我最早所看的《水浒》《三国演义》和《红楼梦》,都是连环画。我对这些小人书形式的喜爱甚于内容,像戴敦邦、贺友直这样的连环画家,至今还记得他们。那时,我的小人书收藏已经很有些规模了,可惜对写作产生兴趣后,都送给了同学。
严格说来,那时候的所埔写作兴趣,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勤于谋篇。如果早就有互联网,有博客什么的,或许真的会多写,每天码字。但是在我看来,借助于电脑的写作,未见得是兴趣所致,哪怕写得再多;而从前那种一张纸一支笔的写作,倒是一定要有兴趣才会去做的。我那时的写作兴趣,不在写作本身。
说兴趣的缘起在于那篇作文,也对,因为班主任、语文老师高美珍,在课堂上讲评并称赞了它,我觉得写作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许多年以后,有一天我偶然遇见高老师,我不知道退休后她竟和我住在一个小区。高老师问我,手头正在写什么啊?我答非所问地脱口说了句:高老师,写作是件很难的事。我想当时高老师一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心里清楚,在那个阶段,我的写作兴趣正在丧失。
现在想想很有意思,兴趣出现的时候,我并不想着要写什么,而在我不停地写什么的时候,感觉兴趣似乎已消失。对我来说,写作兴趣的出现和消失,好像不是一种写作状态,更多的是一种写作心理。
高老师对我的作文的欣赏,就兴趣调动这一点而言,应该是一种对写作的认同感的产生,而兴趣本身,其实在于写那篇作文时的内容选择。我选择枫山,枫山应该就是我写作兴趣的启蒙。枫山是一座现实中的小山,它和我老家的村庄是一个整体,按时下的说法,是村庄文化的一个部分。但那个时候,它只是我走家串户之外的另一个去处,从远处看,有一种想象;向它走去,是一种期待;置身其间,交错着神秘与发现。虽然拿现在的枫山来作此阐发,很是牵强了,它已不具备这一切,然而道理却还是那个道理:有想象,有期待,有神,秘和发现,兴趣的萌生才会有适度的条件。
大概是在高一的时候,我第一次投稿,给广州的《羊城晚报》。为什么是《羊城晚报》而不是别的什么报刊,我不记得了。在当时,这张报纸无疑就像是我的枫山,让我有想象,有期待,后来因为那稿子石沉大海,我没能走近它,所以神秘与发现,也就无从谈起。我至今没有在《羊城晚报》上发过作品,前些年有个同事调去广州,代他在晚报的一个朋友来组稿,我答应写,却终于没写,也是突然觉得兴趣消失了,《羊城晚报》已经不是我从前的“枫山”。
有人说,写作的兴趣,就是表达的兴趣。表达的兴趣人皆有之,如果借用这个说法,写作的兴趣也应该是人的一种潜在资源。当然,写作又是一种技能,表达只要能说话就行,写作则还须识字,会书写。写作的兴趣如不付诸文字,实际上就只能说是表达的愿望。
这样说来,写作兴趣的出现和消失,恐怕都只是一种假象。写作的兴趣很可能是一种既定的存在,当你想写什么的时候,以为它出现了,实际却是被引发为表面形态;当你不想写什么的时候,以为它消失了,其实不过是暂时的转移,却依旧存在于你的内心,就像“枫山”之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