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红薯

寇俊杰

我生在平原，我们村子四周一马平川，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小麦、玉米长得很好，可种红薯不行，一咬就往下滴水，脆脆的，没有一丝甜味，还不如萝卜好吃。可我偏偏爱吃红薯。卖红薯的来了，别人是听见吆喝知道的，我是闻到味知道的，所以我总是比别人先知道卖红薯的来了。他们都说我的鼻子比狗还灵。但我自己清楚，我的鼻子只是对红薯气味情有独钟，闻别的就和常人一样了。

村子往北十几里就是丘陵，那里住着好些人家，其中一个村子很大，我们镇中学就在村子里。那里的地是旱地，都在坡上，种的红薯特别好吃。听说学校伙房经常吃红薯，我就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学习，考上镇初中，就可以天天吃红薯了。

我每天学啊学，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镇初中，我以为我多年的理想实现了，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好景不长，第二年天大旱，平原上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尽管红薯耐旱，可比起往年也差远了。学校虽没有断粮，但量很少。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根本吃不饱。我饿得脱了衣服就可以当医学院的骨骼标本了。那些天，我上课趴在桌子上，放学躺在床上，连玩的力气都没有，书也只能到梦里去读。

我躺在床上，一个同学偷偷对我说，学校北面两三里就是红薯地，晚上我们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熄灯以后，我俩翻过围墙，我的嗅觉再次发挥了作用，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红薯地。一会儿工夫，连皮带土，风卷残云，肚子立竿见影滚瓜溜圆。可我填饱了它，它却向我提出抗议。第二天我就拉得直不起腰，茅坑里满是没消化的小红薯块，这倒便宜了一条老狗，以后好长时间它一见到我就摇头摆尾。但我还是饿，还是忍不住诱惑，隔三差五地总要去一趟。不过我吸取教训，去的时候带上书包，装几块回来慢慢吃，吃不完就藏到墙洞里。可有时等我再扒开砖，只看到几块红薯皮。从此我和老鼠势不两立。

有一天，月朗星稀，我们一切顺利，就要满载而归，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书包。紧要关头，正是考验人的时候，我的那位“战友”却当了无耻的“逃兵”。

那双大手把我的书包摘下来，说，跟我走。人脏俱获，我知道他要送我去学校。我一下子懵了，我哭着说，大叔，我是太饿了，求求你放了我吧，要不学校会把我开除的。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我只好跟着，不住地哀求。大叔说，你还想不想上学？我使劲点点头。那你就别哭，别说话！

出乎意料，我们没去学校，而是到了大叔家。他从锅里端出一碗蒸红薯，放在我面前说，吃吧，以后饿了来吃熟的，生吃红薯会坏肚子。

后来，饿了我就忍着，再也不敢偷红薯了。一天，我在操场上看见了那位大叔，我怕他来学校告状，扭头想跑。他一把抓住我，说，走！到我家去！没想到我又饱餐了一顿红薯饭，把我的那个“逃兵战友”后悔得眼睛发绿。

到了结婚的年龄，我立志找个坡上人家的女儿，家里种很多红薯的。我不是为了吃红薯，而是为了感谢红薯，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大叔。但母亲却说，你三四岁时别人逗你，问你将来要找哪里的媳妇？你说坡上的，家里有好多红薯的，可以用小车去老丈人家推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