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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美的“行为艺术”

2009-05-22

广州文艺 2009年5期
关键词:灾区队友志愿者

所有志愿者的行为,当然都是自愿,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自燃。而志愿行为对于一个社会精神的意义,却是一种道德引燃—志愿者正是燎原的星火。

用生命凝铸的“诗篇”

诗人、青海省副省长吉狄马加说地震“这场大灾难就像一剂强心剂,它让中国无数有良知的诗人再一次从沉睡中警醒,把关注和表现人类的命运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有人说:汶川大地震引发了中国现代诗创作的第三次浪潮。

从5月22日出发,由中国诗歌学会秘书长祁人带队的中国诗人抗震救灾志愿采访团一行7人,在灾区共参与救援和采访了7天8夜。“他们远离聚光灯和媒体。他们拒绝所有的接待单位。……先后在成都火车东站协助抢运装卸救灾物资,并深入到都江堰、彭州、绵竹、平武、江油、绵阳、北川等重灾区,向灾区儿童捐赠学习用品、慰问一线部队官兵、安抚受灾群众,经历了数次余震考验与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危险,他们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个诗人‘志愿者的光荣与职责。”

他们是诗人祁人、马丁林、王明韵、洪烛、周占林、龙威和随团记者曾祥书,以及后来被吸收为荣誉会员的潇潇。

人们称呼他们是“流汗的志愿者,流泪的诗人”。他们肩负着双重角色,首先是一个志愿者,然后才是一个诗人。

诗人潇潇与押送着三大卡车抗震救灾物资的志愿者车队一起,于19日下午到达绵阳市。车队与当地民政局经过协调,决定于第二天一大早把物资送往重灾区平武。天已黑下来了,他们开始为晚上的住处发愁。当时,绵阳的宾馆大部分都因地震的破坏暂时不能入住,从北京来的志愿者,大部分都没有帐篷,一小部分人准备在车上将就,大部分人都只能住当地勉强能住的宾馆。在当时余震不断的情形下,住帐篷是灾民“优先”的一种待遇,而住宾馆并不是享受,而是要冒一定的生命危险。潇潇和她的一部分队友们,一时找不到可住的地方,只好住到一家小宾馆。办理好了入住手续,他们背着行李挤进电梯,大家不无幽默地说:“嘿,绵阳人民都住街边帐篷,北京来的客人都住高级宾馆了。”

潇潇到了房间,还没有洗漱完毕,服务员就打来了“报警”电话,让北京来的客人尽快离开房间,地震局的最新预报,当晚有6.8~7级的余震。无奈,他们只好向宾馆借出棉被、枕头,以一辆车的人员为小组单位,到处找空地把自己先安顿下来。第二天天一亮再到宾馆停车场集合,送救灾物资去平武。

潇潇一组的车在昏暗的绵阳街头转悠着,寻找着可以安顿的空地,好不容易在街头的一角找到了一个大工厂,往里一看,真是喜出望外,有一大片空地闲置着,但有门卫看着大门。小组里被称为“大哥”的张基忠,下车与门卫说明情况,请求能让他们北京来的志愿者暂时在厂房的空地上睡一晚,门卫非常热情友好地为他们打开了大门,嘴里还说着感谢志愿者的话。

这是一个让潇潇终身难忘的夜晚,她人生第一次睡在5月的水泥地上。她把被子一半垫在身下,一半折叠过来盖在身体上。深夜的风吹在脸上,尘土的味道迷迷糊糊钻进了鼻子。南方的蚊子都成精了,居然与晚风、尘土一道在她的脸上骚扰不停,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她也难以入睡。最后还是疲倦战胜了一切,她顺手扯过自己的夹层外套,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脸上,只是呼吸有些困难,但终于还是迷糊过去了……

20日天一亮,他们就从地上起“床”了,草草地洗漱完毕,在街边小摊吃了一碗米粉,车队就浩浩荡荡开向平武了。去平武的路上,越往里走,路越烂。车队一直盘山而行,往往左边是高山,右边就是悬崖,或者河流,本来就狭窄的公路在地震后有些路面一半都悬在空中,护栏就像被折叠过一样,歪歪扭扭挂在裂开的公路边上。她时不时地看到余震后的山体冒着青烟,当地灾民说,冒青烟的地方说明山体正在余震中。大约上午10时左右,车队在平武的一个村庄边被迫停下了,山体滑坡的泥石流挡住了他们进村的路。这个村在“5•12”大地震时,整整一个村庄几乎都被移动的山体埋在了下面。现在一个村就剩两处危房在山脚,表示原来这个地方曾经人声鼎沸,可现在呈现她眼前的,除了公路两边依然在余震中悄悄滑动的山体泥石流,就是脚下刚被解放军官兵用炸药炸开的一条河流,整个村庄的生命和建筑都埋在脚下的深土里。地震时,由于两山相撞的巨大能量,导致整个地貌都改变了,别说一个村庄人的尸体,就连路旁三四层高的楼房都被彻底埋葬,不见踪影。

诗人潇潇站在这个死寂的村庄边上,依然能感到7天前山崩地裂的恐怖气息。她从来没有这么面对自然的群山感到如此痛心和绝望!人类的生命在自然面前实在太脆弱了,活着就应该感谢生命!

正是站在这片掩埋了无数同胞的土地上,她遇见了两个农民呆呆地蹲在临河的公路边。听旁边的人说,这两个农民的房屋和全家老小三代在5•12那天都被从天而降的大山活埋了,到现在连一丝残留物都没有找到。他们的生活除了记忆,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实在太残酷了!她走向前,轻轻蹲在他们的旁边,用她觉得最合适的语言安慰着他们,希望他们在绝望的边缘能够感到哪怕一点点温暖,虽然她知道,他们心灵的创伤也许这一生都无法抚平。她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人类最无助的表情和绝对的孤寂!那样的眼神,让她深深震撼和永远难以忘怀。

两个多小时后,路终于抢修通了,他们的车队再次向平武进发。公路被地震弄得奇形怪状,他们感到很难想象是在公路上开车。终于,车队又停下来了,这一次不是因为泥石流,而是彻底没有路了。车队只能原路返回,把救灾物资运往别处。车队开始在原地艰难地一厘米一厘米往回调头,正在这时,余震又开始了,所有的志愿者都感到了震动,但没有一个人惊慌,车队依然在缓缓地,小心地调头中。她在心里默默虔诚祈祷……到今天她都难以想象,在那条纯粹是泥巴和烂石头组成的半条泥路上,那三辆载着几十吨救灾物资的大卡车是怎么调头的?事后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按当地政府的安排,他们把救灾物资送到了另一个抗震救灾物资站。他们开始往下卸货,男队员力气大的跳上大卡车往下搬,体力弱的和女队员自动在下面排成队接传进仓库。救灾物资卸到一半时雨下起来了,他们加快了速度,必须在大雨前离开这个山区,否则随时都会遇上泥石流。三大卡车几十吨的货物,几十个志愿者三下五除二,用了不到两小时就统统卸进仓库了。大约下午4时15分左右,雨越下越大,于是她又在心里默默祈祷,愿车队安全返回绵阳。

回到绵阳城里已是晚上9点之后了,这时她才想起中午只省着吃了一些干粮,还把从北京自备的干粮送了一些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的灾民,感觉肚子好饿!他们在城里找了一处餐馆,志愿者们自愿组合一桌坐下,谁都懒得洗手,围着一桌饭菜就狼吞虎咽起来。而这一夜,他们还是不能住宾馆,当晚预报余震6.8~7级,他们只好在大雨中返回那个工厂的空地上睡在雨中了。还好,其他的志愿者帮他们找来一些帐篷,这一夜,潇潇隔着薄薄的帐篷,听着雨水打在头顶上的“啪嗒啪嗒”声,浑身的汗味和着泥土味,在雨水下小小的空间里弥散着……

5月21日,她从充满水气的帐篷中钻出来,天已大亮,雨终于停了,路面依然东一滩水,西一滩水的。又是草草洗把脸,吃点东西,不到8点他们又出发了。先到秀水镇牌坊村,再到千佛山、小坝等地送救灾物品。大约上午11点左右,太阳照在人身上感觉就像要冒青烟,一夜的雨水加上反常的太阳的烘烤,空气闷热难当。就在这时,潇潇和车队的队友们在小坝遇见了在废墟上挖尸体的解放军官兵和唐山来的几个志愿者。虽然他们都戴着口罩、手套,站在废墟上,那股浓烈的尸体腐臭味道还是直往鼻子、喉咙里钻。

从小坝返回千佛山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另一支新疆的志愿者队伍,他们是新疆环塔红十字会联合志愿者救援队。他们在招募新队员,潇潇听到这消息很高兴,想:如果他们肯收编我,我就可以再多为灾区做一些事,否则第二天就回北京了,真觉得自己没有为灾区做什么,会很遗憾。潇潇很幸运,经过队长孙克武的问询考查,她通过了。她是作为心理辅导者留下的。孙队长说,灾民需要心理辅导者,长时间留下的志愿者也需要心理辅导。这支队伍安营扎寨的地方,水源早被污染,根本不能食用。队员们除了喝的矿泉水,好久都没有洗过脸了。

潇潇和孙队长约定好,等她完成北京的任务,就立即加入他们的队伍。下午1点15分车队到达沸水镇,她与张基忠、以及另外两位北京的志愿者到绵阳第七中、实验中学捐赠帐篷、药品。学校还专门安排了潇潇为学生们朗诵诗歌《汶川,祖国的心与你一起跳动》,接着志愿者们与学生一起交流,了解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18时22分,他们又到妇幼中心送妇女儿童用品。当天,他们把所有的救灾物资都分发完毕。当他们完成所有的工作后,已是晚上9点左右,等吃完晚饭,车子再从市区把潇潇送到千佛山下新疆环塔志愿者联合救援队营地,已是深夜1点多了。

诗人潇潇被“幸运”地留在了灾区,她从北京的志愿者救援队“跳槽”到了另一支新疆的救援队。

因为堰塞湖可能随时垮塌,四川省红十字会把环塔志愿者救援队临时调到了成都火车东站搬运滞留在那里的大量救灾物资。他们搬运了3天物资,红十字会又把他们整个队伍调到了绵竹的拱星镇中心村为农村的孩子搭建帐篷学校。最初他们4个人分为一组,分头到各个村调查受灾学龄儿童的情况。她被分到了白溪河村,离中心村他们的营地最远。这一天她与三位男队员一道,从早晨出发到晚上归队,走过了她一生中一次步行最远的路程。当她回到营地时居然一点也不感觉累,原来自己打破自己的极限感觉是那么的好,她心里自豪极了!坐都没有坐一下,就洗洗手,拿着大瓷碗到锅里盛饭菜去了。从早上出发到回到营地,十多个小时,只吃了一块压缩饼干、两小根火腿肠和两瓶矿泉水。

他们加快速度地为村里的孩子搭建帐篷学校,希望能赶在“六一”儿童节这天,孩子们都能坐在临时教室里过一个欢快的节日。“六一”儿童节这天来临之前,她赶回成都,约曾在西藏当过兵的梅村芬大姐一起为村里的孩子们购买了节日的糖果、糕点。她还为孩子们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那就是她连夜为孩子们特意赶写的诗歌《“六一”给汶川大地震中幸存的孩子》。“六一”儿童节这天一大早,她们带着给孩子们的节日礼物赶回了中心村。这一天,孙队长带队,所有的车上都装满了给孩子们的礼物,她们去了好几个村子。她看见孩子们在新搭建的帐篷学校里开心极了,他们的笑容在一场浩大的灾难后显得无比鲜活、灿烂!

6月2日,潇潇在灾区做志愿者已经半个月,作为新成立的现代诗歌研究院的秘书长,有许多工作都等着她尽快回去,她不得不在这天返回北京了。前一天,她得知成都军区某陆航团救援的直升机在映秀失事。她曾采访过的这个陆航团和飞行员,他们是一群翱翔在天空的英雄,他们把青藏高原的“死亡航线”变成了“空中走廊”的平安大道,在5.12的抗震救灾中他们又创造了5项第一:第一个从空中抵达汶川、茂县、映秀、北川等重灾区;第一个将食品、药品等救灾物资送到灾区群众手中;第一个从灾区运回伤员;第一个搭载通信小分队飞抵汶川;第一个将通信设备运抵灾区。从团长到一些飞行员她都采访过,几年前,她还亲历过他们的飞行。这一切恍如在眼前……她感到非常伤心、难过,一种疼痛在心里久久地翻滚。这是她从5月18日到灾区做志愿者以来最难过的日子。6月2日,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她写下了怀念那些失踪英雄们的诗歌—《向天空敬礼》。

中国诗歌志愿者采访团一行7人于23日来到成都东站仓库时,意外地看到了早5天到达灾区的女诗人潇潇。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诗人潇潇吗?这就是那个曾写下被评为90年代女性文学代表作之一的长诗《另一个世界的悲歌》的潇潇吗?这就是那个平时衣着考究、气质优雅的女诗人潇潇吗?此时已经让他们几乎认不出来了,她蓬头垢面、蓝色的工作服被汗水湿透,上面落满泥灰,完全是一副搬运工的模样,是一个看起来土得掉渣的村妇,她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起码老了10岁……

她没有去写诗,而是为灾区干着一个女性难以承受的沉重的体力活儿。

诗人们不约而同地被她感动了。他们立即吸收潇潇为诗人志愿采访团的名誉团员。这样,采访团成员实际成员为8人。他们为有潇潇加入采访团而骄傲。在他们心中,此时的潇潇比以前更美丽了,诗人潇潇就是一首优美的诗!他们马上也和潇潇一起投入搬运救灾物资的工作。回到住地,几乎每个人都以潇潇为描写对象写了一首诗。

祁人这样写道:

志愿者潇潇是一首诗

潇潇是我的四川老乡

潇潇也是我的邻居

潇潇的家,住在我的东边

相隔二百米的距离,

我们就像两只漂泊在北方的鸟儿

离“鸟巢”很近

潇潇曾来到我的家里

曾和几个写诗的兄弟

围着麻将桌,熬过一个通宵

过去我从没端详过写诗的潇潇

她的诗我很多年前就说过好

过去我也没有仔细瞧瞧老乡潇潇

因为谁都说四川的妹子长得漂亮

只有在5月12日的14点28分

只有当汶川这个地名震惊世界

当所有的四川人都走在回乡的路上

当所有的陌生人朝着汶川的方向赶来

包括党的总书记包括国务院总理

还有解放军武警医护工作者

还有全国各地和全世界的志愿者

在那么多熟悉和陌生的人群中

我与老乡潇潇意外地相遇

只有相聚在成都火车东站

只有走进12线仓库

只有和潇潇肩并肩扛起一个一个的麻袋

我才发现诗人潇潇的飒爽英姿

当我们将棉被药品输液管爆米花

装上一辆一辆红十字标志的卡车

当卡车源源不断开往都江堰什邡汶川北川方向

开往灾区父老乡亲和姐妹兄弟的身边

我才开始注视戴上口罩和手套的潇潇

我才发现蓬头垢面作为志愿者的潇潇

她的朴素原来是如此美丽

我和潇潇共同抬一个大麻袋的时候她说

“祁人,没戴手套,小心划伤手指。”

那一瞬间,作为老乡作为志愿者作为诗人

我发现自己和美的距离如此贴近

晚上十一点我们分手,志愿者潇潇

明天随救援队去灾区搭建帐篷

我们去荷花池为孩子们挑选文具书包

(我们不知道,潇潇去的地方

30里外,就是令人头痛的堰塞湖)

回到住地,我给梅梅打电话

说了潇潇的故事,说了对潇潇的牵挂

我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夸别人,我赞美

“志愿者潇潇是一首诗”,梅梅说

“等你们回来,等你们回来

一定请潇潇吃饭”

请潇潇吃饭,梅梅说,她埋单!

《诗歌月刊》主编、诗人王明韵写潇潇的诗名为—《仓库—致潇潇》,诗中写道:

我没想到

会在仓库里见到你

而以前,我们时常在诗中相见

在山水之间,借酒色夜幕

谈论某个帝国或王朝

没想到会在成都火车东站见到你

在货运仓库,在12号线

你像一位劳动中的妇女

穿着宽大肥胖的蓝褂子

满脸尘土和汗水

看见我,你笑了

但你哭过

我们都哭过

一场大地震刚刚过去

骨肉同胞仍在难中

谁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

让我们搬吧

把泪水置换成汗水

让我们搬吧

把苦涩置换成笑容

搬不动就抬

让黑夜有尽头

让月亮有温度

让爱成为一个仓库

储存满阳光与希望

大地震渐行渐远

余震仍在继续

你打来电话说要去外地转运伤员

我依然留守在仓库

一位女诗人

一位劳动中的妇女

请把自己照顾好

请准备干粮和绷带

请带足女性用品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一场大地震

已使我们成为生死兄妹

诗人洪烛写下了《四川的女儿:诗人潇潇》:

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多么爱自己的家乡

这时候她才知道家乡多么爱她

移居北京这么久,还是一个四川人

听见家乡喊自己,用山体滑坡的声音

一夜之间,身体增加了看不见的伤口……

她不是容易受伤的女人,还是受伤了

曾经怀疑家乡遗忘了她,那是因为

她无法遗忘家乡。“每个人的家乡只有一个”

家乡受伤的时候,异乡的所有川籍诗人

反而是这个女人冲在最前面

她以最快的速度,踏上感觉中最慢的

一次旅途:车轮滚滚,眼泪滚滚

“哪怕早一分钟都是好的!”

她不是作为诗人而是作为女人

报名参加了红十字的志愿者

诗人啊你们再敏感,对伤痛的反应

也不如女人迅速。比如潇潇

这一次不是以诗人的身份

是以女儿的身份回四川的

首先是四川的女儿,其次才是诗的女儿

我发现了:忠诚于家乡的人

才可能忠诚于诗。难道不是吗?

周占林在《我们在搬运爱心》的诗中说:“没有打扮的潇潇,比她任何时候都要漂亮,让诗人王明韵,激动得写了一大堆诗”。

……

诗人潇潇自己也未想到,她会成为诗界同行歌吟的对象。

这么多诗人为一位自己熟悉的诗人而诗情澎湃,大概在现代诗歌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吧?

现代艺术家发明了“行为艺术”,而诗人潇潇的志愿者行动不就是世界上最美最为激动人心的“行为艺术”吗?

写“遗嘱”的女作家

在这场重大灾害面前,作家、诗人没有缺席。中国作协组织作家采访团及时赴灾区采访。他们在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后用“倚马可待”的速度写出了一批讴歌抗震救灾英雄的报告文学、散文……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有一位青年女作家非采访团成员,是一位只身前往灾区的作家志愿者。她走遍了所有重灾区,在灾区担任志愿者14天。她写的《四川震区亲历记》,最早被《文学报》选载,并在《波士顿记事》报上连载,引发了当地华人为灾区募捐的热潮。

笔者在前一章已经写到她。她的名字叫杜文娟,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灾区的很多志愿者并不知道她是一位创作过大量作品的很有创作潜力的作家,只知道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志愿者。

到成都后她“混”进了“老兵突击队”。

她跟老兵们一起到机场附近的救灾物资中转站,和老兵一起搬运物资,老兵看她是一个弱女子,就对她说:“你干不了重活,就在旁边鼓励大家吧!”怎么鼓励?在一边喊“加油,加油”?她感到自己成了啦啦队员,不行,干不来;像战争年代那样,站在行军的队伍边说快板书?也不行,她不擅长现编现说快板书。还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吧!她很快把自己融入到了搬运物资的老兵队伍中……

5月20日,在安县的赈灾联络点,她看到一位头戴黄花布帽子的年轻妇女,怀里抱着婴儿,脸上、脖子上、手背、手指上沾满了污垢。杜文娟在她身边坐下,问她是哪里人?她答是平武人。“家里人还好吧?”听到这句问话,年轻妇女的泪水就簌簌地往下流。杜文娟赶紧把纸巾递过去,她擦擦泪说:“父亲母亲被埋在房子里,死了。解放军帮助挖出来掩埋了。”“你丈夫哩?”“在,给解放军当向导去了!”看着她怀抱的婴儿,杜文娟又问:“孩子多大了?”“生下14天。”啊?杜文娟大吃一惊,这还是一个正在坐月子的产妇,这样在烈日下暴晒,即使没有生命危险,要是落下毛病也是终身的事啊!这一刻,她泪水盈满了眼眶……她立即向帐篷走去,想请工作人员给产妇提供帮助。在帐篷口碰到一个小女孩,她用四川口音问:“有啥子事?”杜文娟说:“找大人说事。”女孩说:“有啥子个事,你对我说,我是这里的志愿者。”杜问:“你有多大岁?”“12岁,上六年级。”杜说:“真是奇怪,成都的志愿者都是大学生、研究生、在职职工、国家干部和退伍老兵,安县的志愿者咋这么小?”女孩说:“大人都上前线去了,别嫌我小,我工作很出色的。”“那好”,杜说:“你帮帮这个阿姨。”

女孩问产妇哪里人?产妇答平武。女孩快速跑进帐篷,又快速地跑出来,说:“请你回平武去。”产妇一个劲地掉泪。杜对女孩说:“你去对你们管事的大人说,这位阿姨是产妇,刚生下孩子才14天,是产妇,你懂什么叫产妇吗?”女孩子一脸幼稚地说懂,懂,刚生完娃儿的人。她跑进去,又很快跑出来,说:“我们领导说了,你去绵阳,找市长去!”

“去去去”,杜文娟把女孩子拨拉开,直接冲进帐篷,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明了产妇的情况。中年妇女拨了一个电话,没有多久,一个志愿者开着私家车过来护送产妇前往指定的救助点。

5月25日,一位志愿者司机刘师傅,奉四川卫生厅之命,运送5吨消毒粉去震中地区,杜文娟和另一位藏族小伙子小毛担任押运员。这条路从成都经雅安、宝兴、小金、马尔康,最终到达汶川。这是一条充满艰险与不测的千里之路,是一条始终与“死神”相伴的通向汶川的唯一的生命线。出雅安后就没有高速公路可行了,运输车穿行在高山峡谷之间,不断有从山上飞下的石块打在车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让杜文娟感到心惊肉跳……刘师傅全神贯注驾车,面部表情很严肃,倒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杜文娟想,已经走上这条险途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退缩也不可能了。

在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夹金山时,后面开来一辆载有液体药品的赈灾大卡车。他们给大卡车让道。路的一侧是高山,另一侧是万丈深渊—令人毛骨悚然的峡谷。他们的车向右侧让道,大卡车从左边超越。在两车并排行驶的瞬间,因为路太窄,刘师傅快速向靠山的右侧用力打方向盘,没有料到一根木柱立在路边前方,车子直直地向木柱撞过去,杜文娟惊恐地眼睛死死盯着木柱,身子本能地向后退缩。木柱被车撞倒了,车子刹住了,右侧的后视镜被山石擦歪了。还好,车子没有损坏。想想心有余悸,如果车子不是向右侧打方向盘,而是向左侧打,毫无疑问,他们就在刹那间坠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了……

险情不断地发生。在一个急拐弯处,他们的车和一辆迎面开来的运载救援物资的卡车擦肩而过,在交会的瞬间,刘师傅向右急打方向盘,只听到车子发出咔咔咔的响声,车向路边的不锈钢护栏撞去,护栏外侧是一条小河。车门锁被撞坏了,门打不开,也关不上。刘师傅找出工具,敲敲打打修了很长时间才修好。她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载有救灾药品的卡车,因下雨路滑,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载赈灾物资的货车相撞。一辆头部撞得瘪进去的白色小汽车从她身边驶过,又有一辆车窗玻璃被撞得粉碎的卡车疾驰向前。有一个志愿者一不小心掉进了奔腾不息的岷江,只留下一个睡袋。有志愿者被飞落的石块砸伤了头部……这真是一条时时可能致人死命的充满死亡“陷阱”的路,这是一次让她终身不会忘记的生命旅程……

长时间紧张、疲惫、惊恐、高原缺氧……杜文娟的太阳穴和额头疼痛不已……她现在才感觉到无法掌控自己命运和未来的无奈,也许在某个瞬间,她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心里有一股热血在涌动,她觉得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想到了万一自己遭遇不测,应该给家人留下几句心里话。利用途中停车休息的空隙,她写下了一份遗言:

—作为国家电网公司安康水电厂的一名职工,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工作。这次来四川地震灾区当志愿者,完全是个人行为,与单位无关。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切责任自负。但我还是得对单位提出一个请求,那就是组织问题。去年年底,我给党组织第五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希望组织能够帮助我实现这一愿望,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大和最后的愿望。

—作为陕西文学院的一名签约作家,我还没有写出令自己和读者满意的作品,有些遗憾。

—我相信兄妹们能够照顾好母亲,母亲现在信佛,假如……她会为我祈福。

—我的孩子,一个非常懂事的男孩,几天前还打来电话,告诉我注意安全,他支持我。相信我的先生会把他培养成一位能够服务于社会的人。

……

“死亡赔偿金”与一座图书馆

山西太原市一家美容院的女老板刘晋芳算不算在灾区所呆时间最长的志愿者呢?我没有办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但据媒体报道,截至9月21日,绝大部分志愿者都已经撤回,可是她还在灾区。

她被灾区群众称为“最有爱心的志愿者”。她不是把志愿者工作当作临时性地对灾区人民的援助,而是几乎就把自己的家搬到了灾区,她把志愿者工作当作了自己毕生的事业和生命的全部寄托。

这样的志愿者在灾区可以说绝无仅有。

汶川地震发生的第二天,5月13日,刘晋芳瞒着父母、嫂子以及亲戚朋友,没有回家,没有带任何衣物,只是到银行取出了8万元钱就悄悄去了四川震区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汉旺镇。她店里的业务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业务经理打理,并嘱咐她千万不要向她的家人透露去灾区当志愿者的信息。

她把随身带来的8万元分发给那些受灾最严重、生活最困难的灾民,没有多久,带的钱就分发完了。她的美容院规模也不大,靠一个小店铺赚出8万元钱来也很不容易,但她觉得,这些数量不算多的钱,用到了最该使用的地方,发挥了最好的效益。值得!

她每天不停地忙碌着,帮助灾民从汉旺镇转移到绵竹市体育馆。她在体育馆帮助安置灾民时,常常有孩子问:“阿姨,哪里有图书馆?我们想看书。”她不知道绵竹哪里有图书馆,即使有能否对这些孩子开放?路远不远,孩子借阅是否方便?孩子的需求触动了她的心,从5月下旬起,安置的事情少了,她就开始思忖着能不能在灾民安置点建一座免费图书馆,让孩子们有书读。地震摧毁了家园,有不少孩子的亲人被地震夺去了生命,他们的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多读一些喜爱的书,对他们的心理创伤也是很好的抚慰啊!

经营美容院刘晋芳是行家,但要建一个图书馆,她却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图书馆得有一定数量的适合孩子阅读的书,还要有一个地方存放保管书,这些都需要资金。5月26日,她静悄悄地回到太原老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从箱底翻出一张银行存折,次日从银行里取出30万元现金。这笔钱不是她做生意赚来的,是1999年她的男友遭遇车祸身亡获得的一笔赔偿金。男方父母没有要,全给了她。她对男友一往情深,他去世后,已经38岁的她至今未婚。她要用这笔钱来为灾区孩子建一个图书馆。后来,有记者问她:“为什么要在灾区建图书馆?”她回答说有两个原因:一是男友生前就有一个愿望,想到贫困地区为学生建一个图书馆。用这笔钱为灾区建图书馆,正好实现了男友的遗愿;二是一位叫谭千秋的老师,在地震中为了救助孩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心里对这位伟大的老师充满了崇敬,也使她特别愿意为孩子做点有益的事。

第二天,她到太原书店,采购了从幼儿园到高中各个年级的课外辅导书、童话、励志、心理辅导等书籍,还有各种文学经典名著,共有1.5万册,从太原通过汽车快运公司发往绵竹。

当地政府得知志愿者刘晋芳要创办图书馆的事,对她的想法给予了热情支持,在位于京口花园活动板房区,分给她三间活动板房。这样,她就不用为场地犯愁了。

6月1日儿童节这天,刘晋芳的图书馆正式对孩子们开放。板房图书馆受到孩子们的欢迎,里面挤满了求知若渴的孩子。连板房外也站满了孩子。孩子们不停地叫她“刘老师”,这是她从未听到过的称呼。过去,人家都叫她刘老板、刘经理,没有人叫过她“刘老师”,这称呼让她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有成就感。她觉得看到灾区孩子绽开的笑脸,看到这激动人心的场景,看到了男友在天之灵的欣慰笑容。

更为让人惊诧的是,“刘老师”决定要与她的“学生”长期相伴。她打算离开太原,把自己的家安到绵竹。自从她“失踪”后,家里的人和店里的员工急坏了,还以为她遭遇什么不测。后来,才知道她是到灾区当志愿者了。当一段时间的志愿者可以理解,要把自己的根移到灾区去,家里父母和亲友几乎集体投反对票,这意味着她要放弃已经在太原创下的一份事业。但刘晋芳作出了决定,就是九头牛也难以拉回,她已是38岁的人,不是未成年的孩子,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8月8日,她回到太原,把她的美容店卖掉了。母亲知道了,骂她“太傻”,朋友们说:在太原这么好的地段,店里的生意又一直很好,以后你就是打灯笼也难找到这么好的项目了。这个店是你的生活依靠,卖掉了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

刘晋芳有自己的考虑,她说:“这个图书馆已经建起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交给别人打理我不放心!况且,这件事实现了我们两个人的梦想……”她说的两个人,其中之一是指她因车祸罹难的男友。刘晋芳选择留下来还跟震区一个叫周玉杰的孤儿有关。这个孤儿的父亲在煤矿工作,地震时被山上垮塌的巨石压死。孩子的母亲患脑瘤晚期,于9月12日丢下13岁的孩子走了。刘晋芳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孩子接到自己的图书馆来,让他在图书馆看书,并照料他的生活。这个孩子很懂事,嘴巴总是甜甜地称刘晋芳“刘老师”。他跑进跑出,帮助刘晋芳打理图书馆的事情。闲下来就看书写字。在不断的接触中刘晋芳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孩子对她也产生了依恋。她打算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收养起来,把他抚养成人。

周玉杰对周围的人说:“我很喜欢刘老师,她就像我妈妈一样关心我……”图书馆隔壁派出所一位警察跟他开玩笑:“她对你这么好,赛过你的亲妈妈,你怎么不叫她‘妈妈,怎么叫她‘刘老师?”小男孩像女孩子一样腼腆地笑着,似乎在说:“会的,会的……”

“一个人的战斗”

魏义建,虽然是新疆某石油勘探公司的普通职工,但他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有丰富的户外救援的经验。同时,他还热心研究心理创伤的修复问题,即使未达到专业水平,但也颇有一些自己的心得。他在发来的电子邮件中说:

陈老师:您好!

一口气写完了问卷答案,也没有改就发给您了,我的文字表达能力有限啊,只是把自己的感受写出来,没能真正做到表达明白。

我自认为摸索出一套解决灾区孩子心灵复苏的方法,其基本理念是端正心态,与当事人建立亲密和谐的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关系;以当事人的自救意识为主,辅以陪伴,要通过长期交往,具体了解孩子在经历灾害时的实际情况,和让孩子处于良好的家庭关系之中是解决孩子心理创伤的关键。基于尊重孩子的原因,我不能提一些涉及个人隐私的个案。

1994年我开始关注心理创伤问题,到灾区来我是有一定准备和想法的,我自发开展的野外运动最终目的是开辟孩子的“第五课堂”,这是一个机会,是整合心理、户外应用与灾后重建之少儿心灵复苏工作,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台湾冒险治疗专家谢智谋博士的肯定。困难就是动力,只有解决问题才是目的。

希望您能了解我的本意。

我最大的困难是我讲不明白,别人也听不懂。

我最想说的话是:灾难的创伤很可怕,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很好。

感谢您的关注!

5月18日下午,魏义建和几位队友作为新疆环塔志愿救援队的先遣队,抵达了成都,在四川省红十字会的指导下开始实施救援工作。5月25日,环塔救援队转入了对绵竹市拱星镇的六个村小学进行帐篷学校建设的工作。

他感到,这次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发挥自己的优长了。他原本想的是去一线救人,可是到了现场才感到自己没有这种条件。在接触灾区孩子们时,他更深刻地体会到灾后重建工作的艰辛和漫长,而精神重建更是至关重要。孩子们呢?孩子们的心理受到的创伤,要比大人更为严重。克拉玛依的那场大火,是倾全国心理专家之力经十数年才见成效,四川数百万受灾人群,百万儿童的心灵复苏工作,如何去做?魏义建决定,就从他所分配到的白溪河村做起,经过几天的摸底,他逐渐有了思路—建立白溪河村少儿辅导站。在晚上的工作会议上,他汇报了自己的构想,得到大家的支持。

正面临“抢种抢收”的时节,白村村民非常高兴地将孩子送到了“白溪河村少儿辅导站”,面对他们的信任,魏义建感到万分欣喜,同时也看到了工作的艰辛。

第一天来报名的孩子就有46个。第二天孩子增到80个。魏义建决定着手重建一个规模大些的辅导站。负责白村救灾工作的郭书记大笔一挥,把机砖场方圆4000平方米的地皮划给了辅导站。他和队友陈诚开始了繁重的建设基地的工作。首先是规划,要有帐篷区,生活区,大操场,午休区,厕所,图书馆。帐篷区设在一个小树林,帐篷不好扎;生活区内有危房,需要除隐患;午休区是个大树林,杂草多,需除草……当时的机械非常紧张,一个叫简康金的孩子家长联系了一台铲车,将危房推倒压平,把小院隔墙推倒清除;为了防潮,孩子家长帮助从机砖场运来炉渣铺垫了厚厚的一层。魏义建计算了一下,约有200个左右的孩子,得需要更多的帐篷,得超前计划,一步到位,先把炉渣铺够面积。暂时只有一顶12平方米的帐篷,需要筹集更多的帐篷。几十名家长一字排开清除杂草,两个钟头便让大树林露出了土色。往成都发传真联系有困难,孩子家长用摩托车把他载到镇上发接传真。正赶上援建队排障,道路封锁,他们穿小道入镇,遇到在中心村工作的战友都一脸匆忙,擦肩而过。镇上人都在忙,没有能给他用的传真机。在一个热心的村民帮助下,从一个危房里找到一台传真机,连了几十米的电线,老板让他按紧那一头的插头,他则勇敢地躲在墙角,在时断时有的吆喝声中结结巴巴地接完了传真。回到机砖场,队友陈诚不知道从哪找的车,把中学的篮球架给搬到了砖场的水泥平地旁。

救援队的物资中转站的物资很多,但并不够分,魏义建只好选择别的途径:只要比库房的人起得早,能拉走就行了。他和他的“专职司机”刘若兵(村民,一直为辅导站义务开车)都是能早起的“鸟儿”,早上6点,他们已经拉着精心挑选的物资回到了辅导站。7点,他就把部分棚布裁好摆好。8点,路过的村民自发地把棚布做成了一道围墙。他的太太曾说他是个不会哭的人,但当时他为坚韧的四川人流下了眼泪。志愿者、著名教育专家徐冰老师来到辅导站送帐篷,看到红橙橙的“院墙”,感动地说:“云底(魏义建网名),你知道这棚布多紧缺吗?但是,在白村,没有人拆去挡风遮雨,在这里,谁都知道孩子们是最重要的。”营地基本建成了,村民主动负责营地卫生工作和夜班安全保卫工作。

辅导站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超过200名了,红十字会派了六名大学生志愿者来帮助辅导站,魏义建把孩子们按年级排成了班,马上过“六一”儿童节了,孩子忙着排练节目。6月1日,共有300名孩子在辅导站,徐冰老师把她办的圣爱特殊教育学校的九位老师带来协助他工作。魏义建安排他们在门口,一是向孩子家长宣传心理辅导知识和记录孩子在家的异常行为,二是为可能来辅导站观看演出的人和其他访客作解释,庇护所只允许家长进入,谢绝媒体采访。新疆队友共来了5人,朝文、小凡和托二负责门卫,陈诚负责内务。由于当天的媒体和外来参观人员比较多,魏义建自己则做“第三道防线”:阻止想潜入的记者和无关人员,谢绝一切采访活动及一切影像录制行为。必须维护孩子们的尊严。他知道很多人没有这种意识。

6月1日,很多热心的团体来到这里,有送物资的,有医疗卫生队,有宗教团体,有找活的志愿者组织,有媒体。车辆排在公路上两头望不着边……

晚上,20名辅导站志愿者围成一个圈开了两个小时的总结会,并布置第二天的工作。魏义建感到,每个志愿者的努力都是值得肯定的,但要胜任这个极其特殊的辅导站的工作并不容易。这里最需要的是“赤脚心理师”,否则干脆就是朋友,他看到那些非常自以为是的行为时,非常紧张,担忧把对孩子的救助变成新的伤害。

深夜,他想来想去实在是睡不着。他钻进陈诚的帐篷,轻轻地拍他,叫了数十声,陈诚累“翻”了,答应着不起,爬起来眼睛也睁不开,说:“你说,我能听见……”魏义建说:“你必须睁眼,我需要你记录。”陈诚起床把魏义建的想法记录下来,起了个名叫《一个人的战斗》。这是对儿童心灵复苏给予帮助的一个崭新的构想。

和魏义建一起工作五天了,陈诚虽然不完全明白魏义建对儿童心灵复苏的看法,但他非常信任他,在工作上给予了全身心的支持。魏义建随身带的心理救援的资料他读了很多,学习能力和工作能力都比较强。他是职业记者,魏义建强调不许采访,不许使用相机他都做到了。在这个眼球经济时代下的灾区,魏义建对拿相机的说得较多的是“你如果用心照就一定是残忍的,不用心照就是假的,但是你把时间投入到工作的话,每一秒都是真实的,是最美的”,这句话对别人不成,但对他有效果。

魏义建说:“我不打算用这么多志愿者,一个也不留。”陈诚吓了一跳,咋可能?!魏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咱们国家哪有这么多心理工作者,必须依靠群众,让孩子父母和孩子成为自己的心理老师,先前我们就是这个思路,很简单很实用,自救为主,我们在灾难第一时间来到他们身边,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行为,其他多余的行为都是有害的。地震让我们成为一家人,每年能相互来往已足够,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别人,我相信最大的力量来自身和最亲近的亲情及值得信任的人。在灾后的一个月内的基本不良反应现在都在缓解,我担心的是日后,是5年还是10年还是什么时候累积爆发。我有一个长期的计划,最终需要在团队的层面上进行操作,目前做团队不理想,也不现实,我们只有像党代表一样工作。你对明天的担忧我理解。《一个人的战斗》中明确,辅导站再不会发生访客失控的局面,这里只允许魏义健和陈诚在这里工作。”

6月2日,早7点,魏义建像孩子们的校长一样站在前面,开起了全校大会。首先再次祝贺孩子们“六一”儿童节快乐!然后宣布一个决定:“我们的辅导站人数超过了规定的120人,但考虑到情况的特殊,特批准我们150人。但现在有260个孩子,我想这样,从小到大按年龄排150人,剩下的大孩子可以到别处去,如果不愿意走的,就算作志愿者留在这里干活。所有老师都离开这里,去帮助那些更需要他们的孩子。我们要自己帮助自己。”

大孩子们都高兴啊,当志愿者了,有些个别小的孩子也要当志愿者,然后志愿者的大头目王勇进行了志愿者工作划分,图书馆管理员的名额有4个,生活委员有8个名额。门卫名额抢得比较凶,本来4个后增为6个,卫生委员有10个名额,所有工作都有简单的考核,不胜任的马上会被顶替,拿到岗位的孩子身后都有若干双不甘心的眼睛。曹世华永远是最骚扰魏义建的,他给了他一个最能发挥其特点的岗位—通信员,就是有什么事需要广而告之的由他来完成,他不仅能在明白魏的意图后电一般地闪开,然后电一般地回来反馈,只要有必要,反馈是连续性的。一般来说,魏义建有些话是要背着孩子讲的,但这个曹世华就有意识地来了解,通常他会站在他的视线的死角。只要魏义建转头,就能看见曹世华。魏义建问:“你怎么不跟孩子们玩,老跟着大人?”他说:“小孩有啥意思?”干脆,魏义建做什么事情,也不避他了,他就像魏义建腰里别的传呼机“黏”着他。曹世华最经典的是把威廉的团队所有人名字和车号作了登记,并用对讲机指挥保安工作,让威廉大开眼界。后来魏义建又碰到一个很倔强的小女孩,她要当志愿者但不够年龄悄悄哭,他给她一个特别的工作,卫生保障,就是卫生委员的工作有失误的话,没捡的垃圾她负责捡,她顿时像花蕾初放,眼睛里闪着兴奋的泪花。

魏义建看见陈诚在高处激动地观望。孩子们自发性的管理胜过大人。孩子是世界真正的主宰。

6个大学生志愿者上午10点到辅导站,魏提前在路口拦下了他们,他们说明迟到的原因,魏义建说:“我只有一句话,我不要你们了。”大学生们不理解,以为是因为迟到而拒绝他们的帮助,其实,迟到只是给了魏义建一个辞退他们的借口。这些大学生志愿者很可爱,“六一”儿童节的许多节目是他们帮助编排的。但这里确实不需要他们了。魏说:“我认识你们非常荣幸,我非常感谢你们迟到,否则我很难开口。”他们走时哭成一片。

晚上,魏义建在帐篷里编写《大灾难应急预案之装备篇》,陈诚在写他参与心理辅导的体会:《我看“一个人的战斗”》。魏对陈诚说:“我认为灾民比志愿者做得好,孩子们比我们做得好。”陈说:“你真有办法!你比心理学专家更有智慧。”魏说:“我觉得我现在才在工作,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是休息。”

“美丽误会”感动一座城市

黝黑、清瘦的退伍老兵陈岩可以说是最早赶到灾区救援现场的志愿者之一。地震发生当晚8点,他就已经自驾车载着一车救援物资(瓶装水和食品)到达都江堰。

他先后在都江堰聚源中学、绵竹市汉旺镇东汽中学、北川中学等3所学校投入救援,一共从废墟中救出29名学生;协助直升机机组人员在能见度低的困难情况下,7次飞进绵竹市清贫乡,转移重伤员42名;还自驾车往返都江堰与成都,转移伤员20多人。

他曾是西藏武警总队特勤中队的武警战士,参加过丽江地震的救援抢险行动,有参与地震救援的经验,加上他平时注意学习积累地震救援知识,被人们誉为不穿制服的国家专业救援队的“编外队员”。在东汽中学救援现场,央视的记者问他是哪里人,他答:“东冠实业的。”由于他的四川口音,让记者把“东冠”听成了“东莞”。报道出去后,令东莞全城百姓奔走相告,为之牵挂、感动和骄傲。东莞人纷纷猜测他哪个单位的,是干什么的?有人判断他是东莞一家酒楼的老板。这一事件后被人称为一个“美丽的误会”,灾后陈岩专门到东莞向东莞人表示“道谢”,感谢东莞人对他的牵挂和美誉。其实,他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灾面前,陈岩为拯救受害同胞所表现出的作为一个有过从军生涯的“老兵”,作为一个企业职业经理人,作为一个普通中国公民所具有的良知和爱心。

让我们回放一下他在地震现场救援的某些片断—

在救灾现场,陈岩一连多天都是穿着红色格子T恤衫。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记住了那个黑黑瘦瘦的“格子T恤”。废墟上闪动着“格子T恤”疯狂救人的身影。

在汉旺镇的东汽中学废墟里,陈岩和国家救援队的队员连续救出了十多个孩子。5月13日零时,他们又发现了在废墟里还活着的薛枭同学。但是与薛枭一起被压的有七八个同学。由于薛枭所处的位置和压住他的大梁与压在其他几位幸存者身上的石板都有关系,所以他们只能先对上面的卿静文、肖凯等孩子施救。陈岩对薛枭说:“你可能还要在里面多等待一些时间,必须先把上面的同学救出来。”薛枭表现得很镇定,当时他的左胳臂被石板压住,他竟然找到一部能用的手机,一只手玩起了游戏。事后陈岩说:“ 我不是英雄。薛枭才是英雄!” 救援现场,砖块、水泥板、钢筋随处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有砖块垮塌下去,陈岩和救援队员们只有用手将砖块搬进盆子或簸箕里,然后往外清运,救援困难重重。用了十多个小时,他们把七八个孩子救出来后,最后把薛枭抬出来。

15日上午,救援队员使用生命探测仪探测发现东汽中学废墟里可能还有4名幸存者,当即开始了集中抢救。到了17时左右,救援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名幸存者。“快拿葡萄糖。”陈岩大喊。其他救援队员迅速递去葡萄糖,为废墟中的学生输液,并鼓励被压的孩子再坚持一会儿。队员们继续小心翼翼地搬着压在学生身上的砖块。“快拿担架。”18时10分,幸存学生曹建强被陈岩从废墟中抱了出来。后面接应的队员迅速用担架将他抬上。这位被困76小时的曹建强同学躺在担架上,神智很清醒,脸上带着笑容,还向救他的叔叔们挥手致意。整个救援现场为之欢呼。陈岩将曹建强送上救护车后,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已经三天几乎没合眼。

至5月16日晚上10时,经过勘探,东汽中学废墟还剩下一名有生命体征的学生。但国家救援队接到指挥部新的任务,要到受灾更严重的北川中学去实施救援,就决定把最后一名幸存者的救援任务交给地方救援队。在场的五十多名家长情绪激动,一下子全部跪下,求陈岩和国家救援队留下。但国家救援队以大局为重,只得含泪忍痛离开东汽中学。陈岩流着泪,扶起抱着他两腿的一名五十多岁的学生家长,说:“好,我留下,我把最后一名活人救出来再去北川!”陈岩留下来指挥地方救援队员展开救援,经过10个小时的努力,17日上午8时许,东汽中学最后一名幸存者被救出,在场群众报以长时间热烈掌声。

一个老兵志愿者的一天

这里是一位名叫黄建书的“老兵突击队”第11分队队长一天的工作情况实录。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志愿者们每天都处于什么样的工作状态—

6时10分,“叮铃铃……叮铃铃……”定好时间的闹钟,将他叫醒。一起床,脚一着地就钻心地疼,仔细看了下脚板,发现四个水泡烂了两个,他用纸简单擦了一下,忍着疼痛开始穿衣服。

黄建书家的地板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个临时落脚休息的老兵队员。

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爬不起来的痛苦—睡意正浓—没有休息好……他们太疲倦了……连续奋战了70小时。他想让他们多睡一会,但与团市委已经约好,必须在7时30分前赶到接受新的任务。他要赶回都江堰去,他负责的小分队有11个队友在那里服务。

大家匆匆洗漱过,就出发了。在楼下买了点馒头、包子,老板看到他们胸前挂着的“抗震救灾老兵突击队”牌子,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收钱。他说他没有去救灾很遗憾,就当是为大家加油吧!大家听了一阵默然的感动。

8时05分,在团市委门前,黄建书找到了“老兵突击队”队长赵立,向他简单地汇报了他们分队的情况,赵立让他一定要好照顾老同志的身体……他们都是自卫反击战战场的伤残军人,全都四五十岁了!

10时30分,黄建书拦上了一辆去都江堰的车。车上有一对母女,她们看到他的装束就问他在哪里服务,情况怎样,不停向他说着谢谢,说志愿者是好心人……还把家里的住址告诉他,让他方便的时候带队友去她们家坐坐。他因为很疲倦,嘴里答应着,迷迷糊糊,眼皮却不停地打架……过了不久,师傅叫醒他说到了,他刚要往外掏钱,师傅却说你们乘车是不用付钱的—“我们也是为灾区出力。”

12时左右,黄建书到了战地帐篷医院,队友都在岗位上。他和大家打了个招呼,问了下情况,就到自己的岗位上。小赵过来对他说,大家带来的干粮都吃完了,饮用水也没有了,天气又热,到处都买不到,可能只有到医院里领了。

医院领导早就对他说过,医院里物资还是较充足的,让他需要时去领,千万不能让老兵们饿着,渴着。他非常清楚,重灾区的物资相当匮乏,他们哪怕只是少喝一瓶水,灾区群众就多了一瓶救命的水。他说,“下午我去领,我口袋里还有4瓶可乐,先分给大家。”可乐是他14日去银厂沟救灾时买的,一直没有舍得喝。

该吃饭了,黄建书让大家轮换到食堂去吃饭,他在转运伤员岗位帮忙。

一辆警车开了进来,车上有两个警察。他急忙跑过去,“警官,你好!请你把车开到外面去,这里只有急救车可以进来。”

“哦!对不起!我的战友受伤了,我一急,就开进来了,我把他送到手术室就走。”

“你先把车开出去,我们来抬他。”他招手让队友把担架拿了过来。受伤的警察的双腿都不能活动,手上有几条血痕,警服也擦破了好几处,据说是救伤员时被危房倒下来砸伤的。他们把他抬进了手术帐篷。

一个小儿科的女医生为他们送来3瓶水和两小袋饼干,他推辞了半天,她一定要他收下。“你们这么辛苦,连水都没有,我们很过意不去,这是我们自己的,你就给老同志留下吧!”

黄建书执拗不过,很感激地连说谢谢,让队友把水留下分了。

先去吃饭的队友为他们带回了5个盒饭,一人一盒,有一点炒的莲白和拌的黄瓜。刚吃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母亲的电话。她问他是否还在灾区,大家是否都还好,她看电视说有志愿者因为感染要截肢,她非常担心,让他一定要注意!千万要照顾好队友,他们千里迢迢到灾区支援很不容易的。我们要尽最大可能照顾好他们。他让母亲放心,说我们这里不危险,吃的也有,现在正搭帐篷,住得也可以。母亲爱唠叨,平时他总不耐烦,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感到特别亲切,眼睛里有泪往外涌。

说话间,一辆急救车呼啸而来。他们立即放下饭盒,冲了上去,从车上抬下一个小伙子,一身是血,衣服,手和头上都是泥土和血,看来是刚救出来的。他为小伙子庆幸,能支撑到获救,已是奇迹了。

小伙子伤势很重,医生简单地处理后,他们又把他抬上急救车—这里的露天医院条件很糟糕,稍重的伤员都得转运到条件好的医院去。

他们又端起饭盒,队友为他们送来了一瓶饮用水。黄让他送到前面的岗位上去,那里有两个队友在负责急救通道的交通,他们一直在烈日下站着。

刚吃完饭,一个女医生过来,要黄建书带几个队员去帮忙再搭几个帐篷。他与前面的队友交代了一下,就和其余5个队友一起到后面去搭帐篷了。

下午4时50分左右,他们刚搭好了4个帐篷,有队友过来说医院食堂里有物资运到,让大家马上过去搬运。他和队友赶紧到食堂去搬物资。有两大车的东西,大米、面粉,白菜。一直到晚上6时30分才把两车东西搬完。

黄建书让大家先休息一下,等会到食堂吃饭,他到前面的岗位上去转转。转运伤员的两个队友非常辛苦,他们穿的手术衣不透气,非常热。衣服穿上几分钟就直冒汗珠。他问他们要不要换一下,他们说大家都很累,他们还可以坚持。他让他们没抬伤员的时候把衣服解开透气,并找个凳子坐一下。他们说没事,你太累了,坐一坐吧,从早上起就没有停过。他知道他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了,答道:“我还要到前面去看看,前面的队友不知道怎样!”

他来到急救通道的队友岗位前,正说话时一个急救车司机过来了。司机问他们为何不戴口罩,黄建书说我们发的早不能用了。司机转回去从他的车上拿了5副口罩过来。要黄建书收下,他拒绝,司机说是他们自己的,在这里必须要注意防疫,千万不能马虎。黄建书谢过后让队友一人一副戴上。

晚上8点钟,他们开始值夜班,因为前两班较辛苦,进来的伤员和闲杂车辆可能较多。分队人手不够,他就一人上前两个夜班,从8点到12点,主要转运伤员和清理急救通道。空闲的时候他在一边的帐篷里坐下来,这时又感觉到脚底很疼,他知道脚底又有新的水泡了,他想把鞋脱下看看,但很不想动。总想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队友老许—一个来自山东的朴实的、瘦小的庄稼汉,过来借他的手机用,要给家里去个电话报平安。他刚递过去手机,医院领导过来了,问黄为何来了几天都不去领物资。他说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干粮和水过来,现在都还有一点,等没有了会去领的。医院领导要他马上去领,“千万不能让老同志饿着,渴着……你们太辛苦了!”

一辆急救车呼啸而来,黄建书立即冲上去,一个中年妇女躺在车上痛苦地呻吟着,还挂有吊瓶,一身是血,他们赶紧把她抬进手术帐篷,值班医生立即开始手术处理。

“还是要马上转走!”医生看了伤口对旁边的助手说。

他们等医生简单处理后又把她抬上急救车,急救车呼啸而去。

第二班的队友来换班了,他们要队长去休息。黄建书说我还有一班,我值到12点。大家就坐在帐篷下和蚊虫作战,“我们今晚打死的蚊子比我当年在战场上打死的敌人多几十倍。”队友跟他开玩笑。

一辆私家车开进来了,他马上冲过去示意停下来,车上有两个中年男人。

“对不起!这里只有急救车可以进来!请你马上把车开出去。”

“他受伤了,外科,赶快!”司机对他说。

“好!我们抬他去,你把车开出去,注意不要阻挡120通道。”他对司机说。

他赶紧和队友把伤者抬到外科帐篷,医生立即进行处理。

“你们该休息了!”值第三班的队友来了。

他一看时间,刚好12点……他对大家简单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和另两个队友一起回去,到了帐篷,找了个空位,衣服都没有脱,就躺下去。

这位志愿者一天工作的时间近18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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