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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衍强散文

2009-05-22陈衍强

彝良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泰山

陈衍强

人面桃花

大约1970年,桃花含笑的季节,我的家乡来了一家昆明人,一个叫陈学琴的中年妇女带着三个女儿成了我们生产队的人。据说她是“右派”从省城遣送来滇东北的大山里劳动改造的。那时我才8岁,在脑中的印象是城里人穿得漂亮,长得白净好看。

隔壁周家房子宽敞,家庭条件好。陈学琴一家就被安排住在周家。我的父亲是生产队长。对省城来的人很关照,干活总是安排轻的,因此陈学琴把我家当做亲人,还给我水果糖,送花衣服给我妹妹。快过年了,我父亲破例将生产队所剩无几的麦子分了10斤给她家。大年三十晚,陈学琴一家寄居的周家没请她家吃年夜饭,我父亲得知后亲自去接她家到我家过年,远离昆明和丈夫的陈学琴刚端起碗,眼里就流出两滴叫泪水的东西。

陈学琴是一个挺坚强的昆明女人。是一个以坚韧与忍耐而著称的昆明女人,她刚来我们山里的时候,连山路都不会走,总是爬坡腿软,下坡崴脚。但她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开始,背着还在吃奶的小女儿,天天与社员们起早摸黑出工,渐渐地从一个有点娇气的城市女人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双磨出老茧的手与社员们一起挖地、锄草,再重的农活也能承担,再脏的农活也能忍受。每天收工,她背上孩子,怀里还抱着生火煮饭的柴草回家。后来,她家从周家搬到生产队让出的一间保管室里,与别人家的妇女一样养了一头猪,只是忙不过来打猪草,那头猪只长到70多斤就宰了。我常看见她在鸡声里开门,在炊烟上升时梳她的长辫子。

陈学琴的大女儿小蓓与我同岁,长得好看又可爱,我只能用我家门前那棵桃树盛开的桃花才能比喻那张笑逐春风的粉脸。现在想起她倚在我家桃树下的春天。我有一种回到唐朝崔护题诗都城南庄的感觉。初夏,我家的桃子熟了,小蓓想摘桃子吃,被我大哥阻止。我很同情她,就偷了三个桃子送她。她吃着桃子。脸比桃子还红。小蓓在乡村上学时,与我同桌,她的数学好,我的语文好,我们就互帮互学。她还会唱很多歌,如“北风吹,雪花飘”之类。她有很多连环画,曾借给我一本《智取威虎山》。冬天了,我们在教室里烧起柴火读书。有的同学欺负她。不让她烤火。因此,她每天来上学都穿得厚厚的,独自坐在课桌前读写造句和加减。我那时就知道怜香惜玉。让她与我一起烤火。

陈学琴一家,在我们生产队生活了三年,因政策得到落实返回了昆明。她们走的时候。我家门前的桃花再度芬芳。她家说不上兴奋也说不上伤感。总之心情很复杂,也许有一种悲伤是无法悲伤的。但是,不管岁月如何流逝,这世界怎样变化,她一家是不会模糊我的故乡的,我的故乡肯定占据了她一家心灵史的部分。

后来我听说,陈学琴给我家乡的一个人来过信,信中说她在昆明民族贸易大楼站柜台,她的丈夫是一家工厂的工程师,她的三个女儿都参加工作了。

岁月悠悠,多少往事也随风飘散,我家门前那棵桃树已枯死多年,现在连灰烬都消失了。但我常对往事牵念,想知道陈学琴一家后来的经历和各种变故。我虽然常翻《春城晚报》,但始终看不到她家的消息。我虽然偶尔到昆明,但人海茫茫,就是陈学琴、小蓓从我身边走过,或者在公共汽车上坐在我前后左右,我也认不出来。

我只能把这一段在家乡经历的往事留在心中了。

豫北走马

一个无雪的冬季,我从河南西部到河南北部,仿佛从唐诗抵达宋词,心胸更加天高地宽。线装书的豫北,像发黄的散落在地的旧籍,使我一路行吟,并且在一日之内游历了众多古国,朝秦暮楚,郑南齐北,想念一度荣华的故都,掩卷而又掩面。

乘车往豫北走,由于高速公路的缘故,似乎一晃就闯进公元前的好几个世纪,只是在流逝的岁月中再也看不到剑扫的烽烟。在河南话中穿行,必须抛弃一切传统的比喻,才能听到黄河用民族唱法唱出的古歌流过豫北的身体。喂养着从无数伟大的传说中走来的子民。我看见长满甲骨文的殷墟,像枯树上萌芽的春天,用象形的闪着鸟翅光芒的文字,提醒我商朝就在脚下,每走一步,都会踩碎龟壳上的卜辞、帝王的车马、宫女的歌声。我再一次感到,比生命更久长的是留住时间的文化。在这前不见古人的地方,我已经无法用美和荒凉来象征古朴,我只能用天真的眼睛将后来者所赋的新词删繁就简,像一个精神的国王,治理变得疲倦的疆土。

途经安阳城,少女们千人一面,在南腔北调中混为一谈。满街的挂历,正向行人出售1994年。自助餐厅的卡拉OK,工厂的轰鸣,一路吵着,只有到了袁林才清静下来。袁林有袁世凯睡觉的墓。我像翻一本兴趣不大的书一样,一目十行。发现在他的墓壁上也有人刻上“某某到此一游”的杂七杂八的字,而我当时正想着讨袁护国的往事,无法写出我想说的。在比干庙和文王演易的监狱,我饱经沧桑与光荣的目光擦亮地摊、太极八卦,看到了外商投资的大酒店,站在有如秋风梳理的纯净的汤阴城。汤阴城是圆形的,像宋朝的大河卷来的一只装着岳飞的盆子。我来的时候,岳飞早已从盆子里爬到岳庙,用泥塑的金身背对我,展示其母刺在背上的4个忠诚的宋体字:“精忠报国”。而百货商场的礼仪小姐们,胸前的缎带上也有4个字,是隶书的“欢迎光临”。

豫北出土的很多故事,如武王伐纣、项刘争霸、曹袁决战,像春花秋月,不了也得了。因而我放弃了像一些古代朋友一样立马狂啸的念头。把往事付之笑谈中。我途经的地方,只要一个急转弯就可到刘震云的老家延津县。刘震云是我很偏爱的一位作家,他在《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中塑造的许布袋、沈姓小寡妇们总是诱惑着我。因有比去延津更要紧的事,我只好上车,经过6500米的黄河大桥,回到新乡市,感叹一句:到了黄河,总算死心了!

豫北,只是我的一个匆匆而过的中途,尽管我没有看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在古战场、开发区和刚长出的小麦上,但我看到“新飞”冰箱比广告做得好,我还看到那些为生活四处奔走的人群,像南方的父老兄弟一样。在离开豫北时,我多想喝酒,甚至想把黄河举起来与豪爽的河南人干杯,如果醉了就躺在莽原,做一个浪漫的剑客。

洛阳行

一踏上洛阳的土地,我就踩着九个朝代。干燥的风,从隋唐吹来,吹得王城公园的牡丹如妃子的脸。凋零在后宫。

古典的洛阳,立马中原,仰天狂啸的是南来北往的火车。我在漂泊的人群中游牧。只见那些比牡丹更妩媚的洛阳女子,盛开在滚过帝王车马的大街、商场和栖满白鸽的军营。

在洛阳城南的龙门,我碰着一个洛阳女兵。一张国色天香的脸,闪着唐三彩的光芒,使我不得不用恋人的眼睛看她。我看见伊河的蓝色翅膀掠过洛阳的天空,宁静的水波上,漂浮着唐诗、宋词、艳曲和桂冠的碎片。我深情的目光,擦亮一千三百五十二个石窟。看见北魏时期的巨匠,全部幻化成十万尊石雕,使我在睡着的火焰之外,分不清谁是李姓天子,谁是握紧权力与精神的武媚娘。

我慢慢靠近洛阳的光荣与甲胄,绕过白马寺的马匹、高僧和蒋介石客居的别墅,用平仄的双脚踏

上东山的履道,穿越半掩半露的松风亭、乐天堂,抵达唐朝抒情诗人白居易的墓园。站在这位古代诗友的墓前,念天地之悠悠,我开始思考诗歌、道路和跪饮死亡的神祗。墓冢呈琵琶形的草坪,仿佛离离原上草唤出的春风还在弹奏浔阳江头的千古绝唱。看来,诗人只有梦回唐朝,才能头戴桂花的金冠,居住在天堂里的村庄。用五十阕的新乐府喂养国家、人民和西风飞鸟。我不是江州司马,但夹克衫已经被怀旧的泪水打湿。

我丧魂失魄,从寒冷的高处转身,闯进金戈铁马的关林。想从熄灭的战火中找回被生活消磨掉的阳刚英武。关林是西蜀大将关羽的陵园,埋着他的被刀剑取下来的首级。跨过威严的仪门、碑林,只见一百零四个石狮子分立甬道两旁,如守护英雄头颅的卫士。“从人的头顶取走王的冠冕,正如从马骨头里取出一座孤城。”想起一位与我同时代的诗人的这两句诗,我就不用桃园结义,不用过关斩将,不用夜走麦城。只要用英雄和酒鬼的眼睛,就能与大将相逢。笑谈古今。

这是一年前的洛阳,落叶摘走了冬天,每一条街道都汹涌着市场经济的浪潮。而我还迷失于唐朝的官话中,想在机器中找到牡丹的零配件,直到我走过巨大沧桑的双脚,被洛阳百货大楼的电梯升到离公元前十一世纪更高的地方。才发现洛阳纸贵,守望诗歌的人如纷飞的落叶。

洛阳,让我在疲惫中暂时放弃行吟和燃烧,在你的宝座上,我多想睡去,但我只能投宿在自己梦中的疆土。

曲阜记

当我看见春秋时期的城门,差点忘了自己置身的年代,不用问,这就是古典主义的曲阜。这就是可以使人产生冲动的孔子故里。

灰色的天空下,我像一个在异国他乡漂泊的人,混迹在朝圣的南腔北调中,三千年前的马车,与出租车一起在曲阜的街上并肩前进,只是车上坐的不是颜回或子路,而是企业家,当代诗人,女歌星,使我看到了曲阜的过去和未来。

我沉浸在《诗经》上游的遐想中,不以为然地听那个戴小红帽的孔姓小姐讲解公元前478年,鲁哀公命祭祀孔子以孔子故宅作庙,然后在儒学的博大精深中闲庭信步。

几进院落,穿过勾心斗角的房梁下的弘道门,在奎文阁和十三碑亭后面徘徊。我看到古老的雪花落在时间的翅膀上,而抬走春天的落叶,正在枯枝上跳起崇尚周礼的六艺乐舞。我匆匆的目光打扫着孔子故宅的诗礼堂,不知不觉已到了孔家喝过的那口井边,我即使落井下石,也难测圣人思想的深度,就像孔子藏书的鲁壁,我即使撬开一块砖,也放不进我呕心沥血的诗歌。

我是从山东一诗友寄我的照片上认识大成殿的。后来又在孔府家酒的包装盒上看到过,因此走近大成殿,虽初来乍到。却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我似乎在神游,把擦肩而过的游客当做穿麻衣的冉有和公西华。甚至把从重檐斗拱间漏下的风,听成曾子皙的琴声。那盘绕在二十八根廊下石柱上的雕龙,在我的眼里闪烁着不可逼视的光芒。

我从被称为衍圣公府的孔府出来,转眼就到了隐藏在四万多株树之间的孔林。孔林是埋藏孔氏家族的墓地,占地三千亩,比曲阜旧城还大,如没有导游小姐一定会迷路。那些三足土堆成的墓,其实是一部孔氏家族的编年史,我只能一目十行地阅读,直到发现孔子的墓才停留下来。孔子的墓是孔林中最高的一座,有惟他独尊的气派。这个历经十四个春秋周游历国的圣人。在川上曰过“逝者如斯”名言的大师,面对他的墓和墓前那块后人从泰山运来的“封禅石”,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靠在他的墓碑上感叹丧亡与轮回的人生秘密。孔林东北部孔子六十四代孙孔尚仁的墓是很多游客忽略的地方,而我因为读过《桃花扇》对李香君的故事略知一二的缘故,对孔尚仁的凭吊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比别的都很重要。当我发现这位有民族气节的著名剧作家的墓躲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我开始对生活产生一种敬畏。面对现实。我该回答一个普通人该怎样过普通的日子了。

我是在喝下半瓶孔府家酒的醉意中辞别曲阜的。直到曲阜离我遥远如一个梦境,我才用诗歌精神记叙它在我心灵上留下的履痕:“我不中庸/也不懂礼节/但会种菜和逮蝴堞/我也爱游山玩水/结交天下好汉/在鲁国和楚王之间/打听歌舞厅和民航售票处/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家中/漫不经心地做学问”。

当我学会用写作来教育自己和减轻生命的疼痛时,我知道这与我到过孔子故里有关。

登泰山记

一个无雪的冬季,我登上了五岳独尊的泰山。我乘坐的车呼啸奔驰着从曲阜插入泰安市已是阳光苍白的中午。平地起高山,如同电影镜头的转换,我有一种被泰山撞了一下腰的感觉。

我从泰山脚背上乘车抵迭中天门,不断移动的车窗删去了岱宗坊、王母瑶池、孔子登临处的石坊。甚至连爬十八盘也省略了。就这样。我被缆车直接吊到元朝的南天门。当我的双脚从乱云飞渡的空中降落到现实的泰山,站在杜甫《望岳》诗中遥望“齐鲁青未了”的地方,也许是云南人又生长在乌蒙山的缘故,我只有从泰山的名胜和古迹寻找他山之石。踩着向上的石阶,我感觉我的思想正在升高,但我无法写出我君临的泰山。因为路旁的每一块石头,都被先我而来的人留下墨迹。生命匆匆,我也像一阵风吹过泰山的肩膀。在对崇高与伟大的理解中,我像一个满面尘土的行吟诗人,内心不安,压抑,沉重,甚至爬上玉皇顶,靠在极顶石上。我也不敢妄生“一览众山小”的英雄梦想。因为天地如此之大,我是这样渺小,只能过普通人的日子。

登上泰山,我放弃了“磅礴”一词。而用“巍峨”来形容。面对惊涛拍岸的云海,乱石穿空的松风,我形而上的盔甲已被汗水打湿。是的,一切都离我这么近,毓秀的山岩,殉情的孤雁,舞蹈的神灵,还有“登峰造极”的石刻,都伸手可触。但我却有点高处不胜寒,像诗人雷平阳诗中写的天堂守门人,背负那些有王者气象的庙宇,欣赏神仙,了望见尘。我已经不是在游览,而是在泰山的高度,在诗歌的精神世界,寻找我的信仰、社稷和生活的力量。

暮色苍茫,飞鸟如落叶飘过金瓦红墙,飘过唐玄宗碑文石刻,我用农民的目光与高贵如妇人的泰山辞行。车子开动后,山影在车窗上大片大片退去。半睡半醒之间,我的足迹又被拉回济南,而我的心里也装着一块孤独的石头,使我在匆匆奔走中抵达我自己。现在,我正置身云南的一个小县城,手倦抛书,白日梦长。不管处境如何,不管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都守身如泰山的一块顽石,与思想的疲倦斗争。在别人的梦里漂泊和游牧,我总是对我登过的泰山产生一种敬畏和感恩。

诗歌背影

我在与朋友们谈诗的时候,几乎都要返回1984年,因为在这一年我很激情和青春地写过一首《山上,睡着姐姐》。现在阅读这首诗,也许我使用的技术手段和对生活的“再现”都过期了。但这首诗的背影是一个故乡女子,她的故事使我一直处于“爱与痛的边缘”的临界状态。

那是我还在故乡当农民的年代,生产队有一个姑娘,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花样年华,要描绘她的身材和面目,我不得不想起莫言获“大家文学奖”的那

部长篇小说名。在周围长得醒目的姑娘中,她可以排在前三名。她性格倔强、泼辣,而且一身蛮劲,干农活时能与男子汉试比高的姑娘只有她一个。她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出嫁后,两口子天天吵架。出嫁还不到一个月,她就跑回了娘家。当她的男人带着一拨人来她娘家找她时,她已逃到离昆明不远的地方。

半年后,她又返回娘家。本是良家妇女的她,一天比一天野。在我们生产队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她经常跑到公路边等车,与好几个开拖拉机的人混得滚瓜烂熟。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搭上拖拉机去县城,早出晚归。她的娘家没有煤炭烧了,那些开拖拉机的会帮忙拉,一拉就拉出一连串的风言风语。时间一久,人们开始对她指指戳戳。用今天的话说,她是一个“绯闻”缠身的女子。

尽管她很泼辣,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后来还是被人们的冷眼和污辱压垮了。一天黄昏,有人说她喝“敌敌畏”死了,我刚听到这一消息时还不相信,直到我赶去她的娘家,发现她已经躺在屋檐下的两条板凳支撑的门板上,嘴里吐着白色泡沫。才知道一条新鲜生动的生命熄灭了。我想。也许她早就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并且认为没有脸面活在世上。

第二天把她埋在哪里又成了问题,人们认为她的名声不好,不同意埋在他们承包的山上。后来只好把她埋在离她很远的深山里。抬丧的时候,只有10多个人上前,站在旁边看的乡亲。没有一个人流泪。由于棺木是刚砍的树做的,很重。抬了不多远人们就抬不动了。抬到生产队长家门口时,由于生产队长得罪过一些人,有人为了出一口气,就把棺材停在他家门口,还说第二天接着抬。生产队长只好央求大家再往前抬了一段路,抬到半山腰实在抬不动了才放下回家。人们第二天又去帮忙,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抬到埋她的山林里,我因为第一天抬累了,加之第二天外出,所以第二天我没有去抬她。

第二年,我去埋她的那片山林里砍柴,望着她的那座乱石砌的坟,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想不到她活着的时候新鲜生动,风风火火,而现在一个人睡在远离亲人的深山,连鸟儿都停止了歌唱,她难道不感到冷清和寂寞吗?难道这就是人生的悲哀,尽管那时我还没有路过爱情,但总有一些事让我感动,总有一些痛让我流泪。我仿佛看到一朵灿烂的花的凋谢,看到凄凉和美的毁灭。于是,我在放牛的山上,写下了《山上,睡着姐姐》,我在这首诗中再现了另一个她,使用了“象征”和“隐喻”,不是复制,而是她的故事为我提供了诗歌资源。其实,现实中的她,按辈份是我长辈,有一个与很多农村女子一样普通的名字。她叫秀。山东一位女诗人看了这首诗。在给我的信中说把她“感动得差点儿流出泪来”,从“淡淡的语言”中“感到了那么一点凄婉”。后来,这首诗发表在1986年第1期《绿风》诗刊。读者们不一定知道诗歌的背影,我现在把故事写出来,不是创作谈,只是为了讲述。后面这首诗,就是《山上,睡着姐姐》:

“山上,一片寂静的松林里/睡着我家姐姐//她是爹妈栽的一朵白山茶/却开出玫瑰红的颜色//在山坡上放羊/她心里装着宽敞的教室/想懂得大人知道的事情//她埋怨茅草房的破烂/袒露了她的迷人/惹出村里的谣言//后来,她害了一场重病/吃下一杯很苦的药酒/喊着一个青年的名字/睁一双还很美丽的眼睛/被几个人送上了山//在清冷的松林里/她成了缠脚老奶奶的邻居//十年后,我家姐姐醒了/在她小屋周围和墙缝中/栽了很多小草和野花//我含泪告诉女友/姐姐不愿睡着/因为她没穿过/你这样好看的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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