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倔”
2009-05-14陈鲁民
陈鲁民
文人的倔,好像是天性,不倔就不像文人。倔,就是认死理,说好听一点儿,是坚持真理,义无反顾;说难听呢,就是不知变通,一条道走到黑。所以,有人说他们“读书读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这样吗?
宋人胡铨,文学家,性素倔。痛恨秦桧卖国媚敌,欲上书弹劾。家人友人皆劝他,秦桧心狠手辣,权倾朝野,肯定要疯狂报复。他不听,执意上书朝廷,决然表示“不与桧等共戴天”,“愿斩桧等三人头”,“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文章一出,群臣振奋,奸佞失色。连金人都大为震惊,派人用重金买到胡文,回去研究。以至于秦桧死去多年后,金使来朝,还要问起胡铨下落。张浚曾感慨道:“秦桧专政十九年,什么好事都没做,却成全了一个胡铨!”
方孝孺的倔,天下闻名,就不多说他了,因为他的倔,让全家老小还有他的学生九百多口人和他一起下了地狱。用俗一点儿的眼光来看,死得真不值,反正谁当皇帝都姓朱,连朱棣都说,“此朕家事!”肉烂到锅里,肥瘦都是人家享用,你犯得着去掺和吗了可是方先生就认这个死理,不识时务,一倔到底。
当然,以死来反抗朱棣的文人,不止方孝孺,练子宁也是一个,他的文名不及方,但倔脾气却不亚于方。朱棣继位后,他坚决反对,被割去舌头。朱棣说:“我是学周公辅助周成王。”练子宁已无法说话,乃以手蘸舌血在地上大书:“成王安在?”最后,恼羞成怒的朱棣杀了他并诛灭其九族。
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平和谦恭,人尽皆知,其实,他也有很倔的一面。譬如,他从来不主动去拜访任何一个官员,不论多大的领导来看望他,他也没有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慷的激动表情,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肉麻话。不论官民,谁来了都是清茶一杯。送客出门也不因你官大就格外殷勤,多送一程。最说明问题的,就是季羡林与老同学胡乔木的关系。他俩是清华大学的同学,后来一个成了学问大家,一个成了高级领导人。但在一些俗人眼里,学问再大,也顶不上一个处长、科长管用。两个同学,一官一民,自然应当是季羡林主动去接近胡乔木,譬如隔三差五到胡府上叙旧谈新,巩固友情;逢年过节,送点儿土特产去“意思意思”。可事实上恰恰相反,几十年来,季老从来没有主动到胡家拜访,更没给胡家送过任何“意思”,反倒是胡乔木经常到季老家看望,还时不时给季老送点儿时令鲜品。
倔强自重,清高狂狷,执著于真理,不屈服权贵,或许会使文人们人世坎坷,清贫困窘,甚至失去宝贵生命,但却能让他们特立独行,坚守原则,保持人格尊严。想想看,胡铨、季羡林们之所以让人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除了他们的道德文章,博学多才,不是也包括他们傲骨铮铮、“又臭又硬”的倔脾气吗?
(栀子摘自《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