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软肋

陈赐贵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话从孔老二那时候就开始念叨了。

我觉得这是中国人的精明之处。借古讽今，抬出祖宗骂孙子，谁也不敢吭声儿。不像现在。举点国外的例子就有里通外国、甘当走狗之嫌。你拿古人说事，总不至于有人说你里通阎主、甘当牛头马面吧?这样一来，大家省却许多诛心之论，可以集中口水论是非，多好!

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只为北京最近又发生了一起见义勇为反遭报复的事儿。事情的经过挺简单，就是北京通州有个姓冯的空军中校前几天到菜市场买菜，碰上小偷偷手机，教训小偷的时候遭到围殴。旁边几十个人看着，愣是没人上前帮忙。冯中校自己倒是看得蛮开，说：“当时我很心寒，但后来一想也能理解，围观的群众大部分都是集市里的小贩，他们以后还要在市场里做生意，怕小偷们打击报复吧。”

说大家怕打击报复那不假，可大家要是没有遭报复的可能呢?情况可能还是这样，你打你的，我看我的，大家分工明确，两不耽误。管你是老人摔了一跤，还是小偷正在割包，抑或妇女被车撞得四脚朝天，通通不关我事。“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此之谓也。

这倒不是由于中国的人种有问题。我们固然在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一问题上纠缠不清，但说到礼仪之邦，那可是当仁不让。历史上哪怕是外敌来犯并被我们打趴下了，最后都可能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还大大方方割地赠银，以示我天朝大国之风度——想必不怎么熟悉中国外交史或华侨史的朋友也会赞同我这一说法。所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不过是古代版的臆造强国论，几乎没有实现过。耐人寻味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对待敌人都要讲仁慈的国度，为何到了如今对待自己的同胞时却往往缺乏友爱之心呢?

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兮?”算是提了点普世价值，即人不分男女老幼、贫富胖瘦，都会有点叫做人性的东西。你首先是个有礼义廉耻的人，然后才是赵国人、秦国人、齐国人、魏国人……套用到今天，就是我们虽不能大肆宣扬普世价值，但至少能不怎么阿Q地说一句：中国人作为一种人，祖上也曾有过礼义廉耻。

之所用一个“也曾有过”。就在于人性这东西再怎么天然产品，也会受到后天环境的影响和改造。无论是在以“士农工商”排序的古代。还是在喜欢“政治挂帅”的今天，中国政治绝对是影响乃至决定一切的东西，这其中便包括道德。因此，我们才会看到诸如“君为臣纲”、“以吏为师”、“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一类的说法。其血脉至今不绝，所谓领导要“德才兼备”，大抵便是这种套路的体现。前两年，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即“政治好了，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中国人逐渐丧失礼义廉耻，逐渐失去人格尊严，是否跟政治这一行业的“职业道德”出现偏差有关呢?

很多事实都似乎在暗示我们：答案是肯定的。以见义勇为为例，中央编译局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所所长何增科日前就介绍道，在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的十大反腐名人中，有九个遭到了打击报复，经常出现“被举报人拿着举报信找举报人谈话的尴尬局面”(2009年3月17日《中国青年报》)。我也相信很多人在看完《我告程维高》一书之后，不是对中国的司法公正更有信心。而是备感心寒、望而却步，尽管它有个光荣、伟大、正确的结尾。

当作为源头的法治开始受到污染的时候，社会的方方面面便无一能够幸免。司法部门开始贪污，老百姓便明白了还是有钱好说话；教育部门开始造假，学生们便在实践中学会了说谎；反腐斗士遭报复，人们便开始提醒自己不可强当出头鸟；灾区政府挥霍赈灾捐款，网友们便纷纷表示再也不捐款了，甚至要求退钱……当我们看着“南京彭宇案”、“华南虎事件”、“躲猫猫事件”等司法界丑闻一再发生的时候，我们又有何资格去指责老百姓素质低下、麻木不仁呢?实在是不如此就难以自保，不如此不足以生存啊!

相比之下，倒是那些贫寒之士经常展现出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一面，而这似乎不怎么符合“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古训。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贫寒，所以没机会接受那么多骗人的教育，没机会在经商中学会官商勾结，也没机会了解腐败内幕并因举报遭到报复……简而言之，就是因为穷，所以受的毒害少，这才留下了点人性的光辉。至于官方所树立的榜样，与其说是为大家找个学习对象，不如说是政府的牌坊。证明在我治下也能出现道德模范云云。更糟糕的是，由于平日里说谎缺乏监督机制，官方的圆谎能力一直比较低下，树立楷模时经常出现漏洞，难免叫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