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与黑客
2009-05-08周静
周 静
双方均有备而来:这一头是深谋远虑、从未失手的老江湖,那一头是处心积虑、诡计多端的“现代土匪”,两者狭路相逢、斗智斗勇,上演了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游戏反转剧。
飞来馅饼
年1月26日,我和往常一样在办公室听业务经理汇报工作,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你好,我是……”听到对方用带着湖南味的普通话,开门见山找我谈合作,我心中先是一喜,随后变得小心起来:来电人自称是湖南张家界某特种布料企业销售部负责人陈又军,以前产品只面向军队,现在企业改制面向市场,因为华南地区没有经销部,所以想找个代理商负责市场推广。他了解到我们是做服装贸易的,就冒昧地与我联系,看能不能做他们在华南片区的代理商,他给代理商的利润空间有35%,是我以往17%的利润空间的一倍多!
但是我们素昧平生,他为什么偏偏找我?是馅饼还是陷阱,我一时难以决断,便让对方把资料寄过来看看。寄资料来总没风险吧。几天后,我收到了产品资料,还是用快件寄的,我看得出对方的急切。我认真看了资料,很完整很全面,尤其是某部队营业执照的复印件,使整个事情变得真实可靠起来。但当我看见对方没留详细地址,且快件是从长沙寄出的时候,顿生猜疑,销售经理也说“这不正常”。
我当即打消了合作的念头,却又担心因自己分析错误而错失买卖,不能把话说死了:“怎么没有样品?我是一个对产品质量要求很严格的人,如果你那边不方便,我们有空再谈。”我匆匆挂断电话,准备静观其变。几天后,我收到这位陈部长寄来的布料样品,仔细一看,产品不错,是那种既可以做各种服装衬布,又可以直接做服装的纯棉布料,这种布料有着广泛的市场需求,容易找到客户。我有些心动了,“慢点!”我对自己说,我连对方的底细都还没摸清,还是少想飞来之财少惹麻烦!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
第二天我又接到了陈部长的电话,“你好张总!怎么样,对我们的布料有什么感觉?”
“布料倒是不错,可我不知道市场反应如何。”我继续找理由推,看他如何反应。
“这样吧张总,如果你感兴趣,市场方面你不用多操心。其实在与你联系之前,我们已经用信函的方式向潜在客户发了几千份资料出去,一有反馈我就让他们与你联系。”他很急切,又很热心;让人生疑;更大的漏洞是,既然你能联系到几个客户,何不直接把生意做了?
这天,我正在粤海茶楼与一个老客户喝茶,我的手机又响了,彩屏上显示了一个不熟悉的号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喂你好,张为仁。”我的妈呀,陌生电话一来就直呼我的名字,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方自称是驻闽某部队军需处的刘顺达,“我在网上查到你是做服装贸易的,我们部队需要20万米布料,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货源?”
好玩,这边刚刚有上家,那边就有了下家。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等我把买货的钱划给上家,下家就人间蒸发;另一种可能是该部队确是收到了陈部长的资料,双方联系后陈部长让他们来找我。
抱着侥幸心理,我决定试一试真假,万一真是后面一种情况,我就该小发一笔了。
我将样品给刘顺达寄去。我2月5号寄出,刘顺达8号就来电话了:“我昨天收到样品就拿去化验检测,各项指标都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决定和你们签订正式合同。”
这也忒顺了吧!“好的,我10号把意向合同发给你。”我故意将日期延后两天,为自己留下充分的思考余地。
我在为自己考虑一个既不上当受骗,又能够把钱赚到兜里的两全之策。
看上去很美
首先,我得故意在陈部长面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诱使他给我一些免除贸易风险的条件,再根据这些条件去与刘顺达谈合同。
“陈部长,我这里倒是有一两个信息反馈,但是我与你毕竟只是电话朋友,如果要做生意,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那你觉得要怎样才踏实?”听得出,电话那头陈部长在友好地笑。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一起多喝几次酒,唱唱歌再说。”我也笑了。
陈部长一听就说:“你是怕定金打过来我们把它吃了,或者是我们拖延发货时间。干脆这样,我们可以把20万米布料先赊给你,两个星期后再结款,你看怎么样?”我吃了一惊,18元一米,20万米就是360万元!他太爽快了,太好的事就有问题,我有点害怕了。但万一又是真的呢?我想了想,故意说再考虑考虑,其实我是想和刘顺达谈好,同时多吊陈部长几天胃口。
10号一大早,我就拟了一份合同发给下家刘顺达,主要内容是:布料按25元一米卖,20万米即500万元。签约后即付80万元预付款,余款等到广州来提货时付清。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刘顺达签了字的合同传真。
晚上回到家,我给刘顺达打电话说这批货是我好朋友的军工厂生产的,质量没有问题,一直是我在独立操作,和我公司其他股东没有关系,我想以个人名义来签合同。刘顺达同意了,但他强调必须在15号以前将20万米布料备好,他16号来广州提货。我算了算日期应该没有问题,便签了字。
我现在有两个担心,既怕刘顺达汇款不到位,又怕陈部长那边有变化。我给一位福建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帮我查一下是否有一支编号为XXXXX的部队。
11号一上班,我就把和该驻闽某部队签的合同给陈部长传真过去,几分钟后,我打通了陈部长的电话:“传真收到没有?”
“收到了。”陈部长愉快地回答。
“我要的货你必须在12号发出。”
“没有问题,我明天一早就安排发货,保证你15号前一定收到货。”他拍胸脯的声音,我在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
随后,我接到朋友电话,说在福建霞浦那个地方确实有这么一支部队。放下电话,我悬着的心才稍微往下放了些。但是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我的忧虑反而增多。我反复回忆,又找不到破绽,因为这些步骤和方法都是我自己安排的。现在最担心的是货什么时候发,80万元什么时候汇出。
一张被撕掉一半的脸
忧虑中的等待是最难熬的,11号下班后我一个人跑到路边的大排档喝起了闷酒。
电话响了,“张经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一听电话里是刘顺达的声音,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不是说钱已汇出,而是说有个请求,肯定是延后汇款之类的事。
“我想要2万元回扣。”他好半天才别扭地憋出了这几个字。而我反而安心了,索要回扣说明了这笔生意的真实度。我假装想了想,犹豫了一阵:“没问题!”
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时,我收到刘顺达的汇款单传真,然后底气十足地给陈部长打电话:“怎么样,货发出来了没有,今天已经12号了。”
“哎呀张总不好意思,我们的一个业务员不小心把给你准备的20万米布料用汽车往北京拉去了。”
我一听火就上来了:“怎么说好的又变了?那赶紧把你们仓库的货匀些出来!”
“仓库的货早就被人订了,这样吧,如果你确实要货,我给业务员打个电话把货截住,让他在武汉等着你。但是必须你带上50万元现金去武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剩下的在交货后打到我的账户。”
我定了定神?诈骗进入关键时刻了?去我可能丢失50万元,不去,我可能丢失140万元。我一笑,你有游戏高手,我就有幕后黑客,还怕跟你玩?我想,取刘顺达的钱来用就不会有风险,我打电话到银行一问,说我没有任何资金到账,并告诉我:“异地汇款速度稍慢,您最好明天再来查一下。”怎么办?!我脑子里乱作一团,已经等不起了,我不能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为了可观的利润,我绞尽脑汁,最后索性换了个方式,带上现金支票而不是现金马不停蹄朝火车站奔去。
路上,我收到陈部长发来的一个手机号,说是北上的业务员雁君的电话,让我赶紧和他联系。我马上给雁君去了电话,他说这批货是送给北京代理商的,中途卸货会非常麻烦,“但既然部长开口了,那就这么着吧。”
我听得出对方的不耐烦,刚挂断电话,雁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你知道付款方式吧?50万元定金必须是现金,否则我无法跟北京代理商交代,如果别人要我赔钱,我也只有……”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13号中午12点之前必须赶到武汉,“我不会为你逗留太久。”
我初步给自己算了一下,如果能拿到刘顺达的80万元,我给雁君50万元,我几乎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便答应了他。随后我立刻给陈部长打了个电话,想落实一下雁君的为人,至少看看陈部长是如何帮雁君圆身份的。陈部长笑了笑说,“老张你放心,雁君为人不错,有军籍,是我的老部下了……”
挂断电话,我依然觉得事有蹊跷。既然是老部下,两人关系应该不比寻常,为何陈部长给我发的货却被自己的亲信带走?上火车前,我去附近的银行查了一下我的账号,依然没有那笔80万元的汇款,我急忙打电话给刘顺达,问他究竟有没有汇款,他说:“你刚才不是已经看了汇款单传真了吗?哦,对了,好像银行的人说异地汇款要12小时后才能到账。”这跟之前应付我那位银行柜员的说法不谋而合,我想,什么破银行啊,急的时候总也帮不上忙。而此时此刻,我却开始怀疑刘顺达。按理说,他汇了款给我是他出了血,应该由他三番五次来催促我啊,可他跟没事一样,就这样不温不火不主动联系。
我忐忑不安地上了火车,那晚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一方面我不可能傻到拿自己的50万元去截货,另一方面,我又不甘心承认这是一个布局精密的骗局。我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强大的漩涡中,却又左右为难,不可自拔。我不断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如果这时候混乱、盲从,就很可能中敌人的奸计。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急,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
我在火车上连夜想出一个比较稳妥的计策,让我既不承担损失,又能识破对方。我决定不见对方的业务员雁君。
亮出你的底牌
13号中午,我刚到武汉就打道回府。
飞回广州后,我气定神闲地给刘顺达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把货全部准备好了,16号他保准能提到货。刘顺达听了先是一愣,接着连说三遍:“老张,辛苦你了!”接着我又若无其事地给陈部长打了个电话,说我去了武汉却没遇见雁君,他手机也关机找不到人。“你这样不负责任地延货,还增加了我的进货成本,我想这次合作就到此为止吧。”听了我的陈述,陈部长冷静得出乎我的意料,他说已经又生产出一批货,加上之前云南代理商退回来的10万米布,应该可以全部给我。言语之间没有丝毫的沮丧和慌乱,他不谈合作还是不合作,也不提雁君的事,只恰到好处地说明目前的情况。我在想这是不是商人惯有的圆滑,或是确有其事。
随后,我又给刘顺达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广州提货顺便验货。只要我收到他的预付款,就能带他去湖南直接找陈部长提货,因为按照陈部长夸下的海口,他的厂一天能生产5万米布匹,加上之前的存货,区区20万米布绰绰有余,并且最迟15号刘顺达就能提货走人。
但如果这的确是一场骗局,我不独自去见厂家的人,他们又能奈我何?又如果他们见我不上钩,必定狗急跳墙,露出庐山真面目,而我就等着看好戏,最多是浪费了点时间和车马费而已。
果然,刘顺达接到我让他上门提货的电话后,找借口百般推辞,并多次强调,“虽然我不到现场,但你必须按照样品的规格给我发货。”不到半个小时,我又接到陈部长的电话,他说雁君还在武汉,让我交10万元定金提货。如此巧妙搭配、左右开弓才让我完全确定这是一场骗局。
当我以异常坚定的语气否决了去武汉提货的可能性后,电话那头传来了“陈部长”连续不断的怒骂声,几乎把我祖上三代都骂了个遍。我冷笑了一声,说:“去你妈的。”随手掐断了对方的咆哮……
我的这个自欺欺人的故事戛然而止,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我把所有资料塞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扔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垃圾筒里。
编辑 张雁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