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讹传讹的名言

孙志毅

名言，名人说的有名的话，流传甚广的话之谓也。

名言的产生，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名人说的并不惊世骇俗的话，由于说者有名，故其言也随之有名，有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如“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因其出自刘晓庆之口，便成了名言，其实我姥姥或许1925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另一种情况是，虽说者为芸芸众生、无名氏，但其言以极朴素的语言，道出了人世间的玄机、规律，颇具普世价值。如“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第三种情况是名人独创的、有价值的、经典性的话，如鲁迅的“暴君统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时常还不能餍足暴君统治下臣民的欲望。”可惜的是，无论哪种名言都有被曲解、被篡改、被误用的危险。

先前，我对名言大半是顶礼膜拜的、深信不疑的，说话乃至作文立论时，一直惭愧于名言的匮乏而底气不足。后来，活得年长了些，乱翻的书多了些，发现名言也未必靠得住，肆意曲解者、以讹传讹者、张冠李戴者、移花接木者、断章取义者不在少数。

下面几个例子颇能说明问题。

“（朝鲜战争）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过去盛传此言出自麦克阿瑟之口。后来有专家考证出此言为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的话，是针对麦克阿瑟的主张（即“与其继续胶着，不如把将战火引到中国本土”）说的。布莱德的原话是:“如果把战火扩大到中国，那么，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中国是一头睡觉的狮子，一旦醒来，就会让世界震惊。”这句拿破仑的名言让中国人很得意了不少年，大概现在仍在得意着。不过据有关学人考证：此话中的“狮子”指的是拿破仑自家的中国籍厨师，不是整个中国。据说此人脾气极坏，动辄发怒，有一天他睡着了，拿破仑有些庆幸。后半句是：“感谢上帝，让他睡下去吧。”唉，我们为了这句被肢解的话白白自豪了这么多年。

“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先前一直说是大师胡适的名言。现经陈四益先生考证：其原话为“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女孩子”。几经流布丢了一个“不”字，意思满拧。屎盆子扣了多少年？其实，按我的理解，即使原话就是“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讲究“大胆假设，小心考证”的胡适的本意也未必是“我们是可以任人篡改历史的”。正确的理解应该是“历史只有一个，但写就的《历史》却有无数。历史成了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据说是爱迪生说的。天生愚笨如我者从小一直以为只要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就能一鸣惊人，但至今一事无成；我父亲一辈子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恨不得一天工作三十八个小时，但穷困一生。近日才知道，原来这段话的后半句是：“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最重要，甚至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重要。”到此才恍然大悟：光有汗水是不行的，“汗水”与“灵感”不是数量之比，“灵感”是“一句顶一万句”，而“汗水”是“一万句也未必顶上一句。”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据说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的。此话普及率甚高，稍稍识几个字的人就会用这句话搪塞、反驳别人，为世间所有不合理的“存在”辩白，噎得不满现状且想改变一点什么的人无言以对。

近日《读书》上陈启伟的文章《“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是黑格尔的命题》对此有详细考证。原来黑格尔的原话是“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在黑格尔的眼里，“现实”和“存在”是有“确切的区别”的。并且他说：“在日常生活中，任何幻想、错误、罪恶以及一切坏东西，一切腐朽幻想的存在，虽常有人随便叫做‘现实，但是，即在平常的感觉里，也会觉得一个偶然的存在，不配享受‘现实的美名。”由此看来，黑格尔的本意绝非“一切存在都是现实的”，更不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显然这句名言被曲解、被篡改了、被恶毒的利用了。

之所以出现以讹传讹，“数传黑为白，白为黑”（《吕氏春秋》），之所以“名言”变成了“谎言”，真理变成了谬论，这里既有数度传播后“谬种流传”的惯性，更有故意“断章取义”的目的。

近十几年来，教育名言被关注、被利用的程度是愈来愈高了，其间抛开挂羊头卖狗肉的不说，即便是诚心诚意的理解应用也是问题不少。诸如“没有不合格的孩子，只有不合格的老师”“为了孩子的一切，一切为了孩子，为了一切的孩子”，这些名言不少是经不起深究的。前者过分夸大了教育的功能，承担了不能承受之重，后者中的前两句是颇值得推敲的：“孩子的一切”中包容的东西太多了，有善有恶，有该发扬的，有该抑制的，怎能“为了孩子的一切”？“一切为了孩子”，那么，老师该怎么办？教师的成长可是学生成长的前提啊！

名言未必可信、名言未必是真理，名言未必可以依样模仿。推而广之，名言如此，其他何不如此？多少冠冕堂皇、铁板定钉的结论还包藏着冤假、隐瞒、欺骗？——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