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产副作用

梓　桐

一

富商唐怀息一贯主张，婚姻一定要门当户对。这意味着情感经历、处世方式乃至价值取向的一致。唐怀息的朋友中就有“前车之鉴”。家世悬殊的两个人难免有“意识形态”方面的冲突，都是小事，却如鞋中的一粒沙子。再发展下去，或许人性都经不住剖析，这段婚姻竟被品出“贪图钱财”、“虚荣”的味道。唐怀息偏帮朋友，自此对所有拜金女心怀畏惧。

可是唐公子自己却破了例。女友丁薇安家境尚可，在外企工作，也算一个小白领。当然比起唐怀息的家世，只能算“平民”。

第一次见面是丁薇安定的地点，笔筒街上的蓝房子咖啡店，缘由是答谢唐怀息帮了一点小忙。两人之前是通过朋友联系的。

唐怀息是一路问着去的。去了后发现泊车位太少，几经周折，便迟到了。唐怀息连连道歉。那是出于一个绅士的礼貌。丁薇安笑笑，那种不计较在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退皆可。

喝完咖啡，丁薇安还主动付账。坚持自己有VIP卡，可以打折。言语间有小小的骄傲。在她看来，自己也是新时代独立女性，不拘谁来买单。还有拥有这张VIP卡可是自己某种身份的象征，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拿到的。唐怀息便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他很乐意地成全了丁薇安的骄傲。

“眼缘”这东西很是奇妙，唐公子对丁薇安上了心。

下一次见面就是正式约会了。唐怀息开车来接丁薇安，也不说蓝房子咖啡馆档次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但轻描淡写中带着不可更改的坚持。

丁薇安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见过世面，简朴与繁华都应对自如。

这次还有个小插曲加深了唐怀息的印象。丁薇安看中一只糖色的祁连玉手镯。唐怀息便要付款，丁薇安按住他的手，坚持自己来。

丁薇安从小的家教是，女孩子应该独立，关系没发展到那一步，贵重物品还是应该自己掏腰包，才显得不卑不亢。千万不能让对方看轻了，甚至认为太好上手。

唐公子放心了，丁薇安并不是爱自己的钱。他就担心摊上一个钓金龟婿的世俗女。

二

唐怀息与丁薇安很谈得来，甚至聊到了书法、篆刻。唐怀息出身于富商之家，有大把的闲钱与闲时修养身心，但丁薇安并不比他懂得少，这就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了。而且丁薇安一副自立自强的作派，更让唐怀息决定以实际行动来表达爱意。

一次，丁薇安看中来福士饰品廊中的一条项链，掏出皮夹，却被唐怀息拉走。唐怀息说：“这有什么好!下周我从香港给你带一套。”

唐怀息的想法是，女友戴打折项链，太不上档次。如果真能结婚，他还会送丁薇安祖传的首饰，那才是名媛应该戴的呢。

一周后，丁薇安脖子上多了根Tiffany。丁薇安轻轻抚摸，暗暗与那条打折项链比较，确实不一样啊。

丁薇安满意的神色感染了唐怀息，他深情款款地吻了丁薇安的额头。

又一次，丁薇安想去太平洋百货逛逛，唐怀息说：“那里有什么好逛的，人挤人，要逛就逛‘恒隆。”丁薇安神色生动地看看唐怀息，把手往唐怀息手臂上温柔一搭。

从“恒隆”走出来，丁薇安手里多了只Dior新款飞行包。唐怀息的理由是：女人的手袋好比男人的皮鞋和领带，一定要讲究。丁薇安心悦诚服地点头，脑子里开始盘点衣帽间里的各色手袋，哦，起码有四五个要淘汰掉了。

这段时间。自谓品位不俗的丁薇安突然发现，生活中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奢侈的细节和讲究。她学会了品红酒(以前时尚杂志上介绍的经验实在浅薄)、只喝苏打水或矿泉水(再不泡咖啡馆了)、听歌剧(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周杰伦)、明白了上流社会的女孩子穿衣服通常是黑色或灰色，而且绝对不穿紫色……丁薇安用崇拜的眼神仰望唐怀息，觉得自己从他身上迅速地吸收着各种新知识，同时在男友物质条件的支持下，品位也有了质的飞跃。

唐怀息对女友的进步总是热情地赞美。他的口头禅是：“只要你喜欢。”配套动作是掏出钱包刷卡，手势流畅潇洒。不管女友多么自立自强，用自己的钞票提高女友的品位，总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男人的财富同样是可爱的优点，不仅是爱的实力，更是整个社会对男人能力的承认。

不久，唐怀息又为丁薇安买了娇兰伊诗美护肤品一套、亚力山大健身会馆年卡一张、卡地亚项链及耳环一套。这些东西是丁薇安先动了心，而这动心又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让唐怀息领会了。它们的价格分别是3000元、7000元、30000元。

唐公子不安起来。

三

丁薇安是聪明人，也看出了唐怀息不似当初的殷勤。

要说丁薇安只爱唐怀息的钱，当然不是。只是，爱上一个富翁，事情就有些复杂。

现在的丁薇安可不愿意退回到原来的生活档次。想到节假日打折人挤人的大商场，她就头皮发麻；习惯了唐怀息车接车送后，偶尔自己打车，都觉得出租车里的空气有异味。何况同事朋友羡慕夹杂着嫉妒的眼光也让她把背挺得更直了，笑容更灿烂了。张爱玲好像说过，女人要是得不到男人的尊重，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自己又不是要靠男人养活，她只是费尽心血地跟上唐怀息的步伐。当她开始主动欣赏卡地亚最新款手链的时候，他却开始怀疑她爱情的动机!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牺牲吗?丁薇安带过唐怀息参加自己朋友圈的活动。唐怀息倒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只是爱听周杰伦的朋友和只听歌剧的唐公子，爱雪碧兑红酒的朋友和擅长品味红酒的唐公子处在一起，实在让丁薇安皱眉头。像穿着便装进了正装宴会，那么的格格不入、尴尬莫名。丁薇安不能疏远男友，只得疏远朋友。

现在她有些怀疑，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丁薇安也有些心不在焉，又是才学会泡功夫茶，把滚烫的茶水注得太满。唐怀息为难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小小的薄瓷茶杯，要是端起来，肯定会烫到手。丁薇安做个请的手势，有些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泡的茶怎么样。唐怀息咬牙端起茶杯，被烫得差点杯子脱手。

丁薇安这才回过神来，急着要去找药膏。唐怀息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要她别担心。那一刹那。丁薇安心软了。

自己当然是人和钱都爱的。只是人是基础分，钱仅仅是加分项目。

四

唐怀息并不能体会女友的矛盾和委屈。他忙着解开自己的心结。

他旁敲侧击地问起那位误娶“拜金女”的朋友，想确定丁薇安的行为是否有拜金倾向，朋友却一语道破：“你又希望她的品位配得上你，又介意她花了你的钱，其实真正把钱看得重的是你吧?”

唐怀息正不知如何辩解，那位传说中的“拜金女”出现了，还跟老公一副琴瑟和谐的样子，似乎比恋爱的时候更融洽。唐怀息觉得自己的判断能力出现了问题。左思右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真不是在乎花那几个钱，而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友远离知情识趣的格调。

有一个细节他一直怀念。有次他拿了方田黄石的印章，丁薇安看了后，说太方正了，最好让它

有一点缺损，更有“沧桑感和野趣，还会有虚中有实的味道”。唐怀息让人照着做了一下，果然有意境多了。

唐公子决定再给双方一次机会，看能不能把女友拉回来。

五

这次约会，唐怀息把车往雨飞路开。两人早有默契了，丁薇安想起他提过路上有一家茶楼，主人姓吕，好收藏，开茶楼就是为了会友、交流藏品。丁薇安没有要求逛街，而是乖巧地说我们去茶楼坐坐吧。唐怀息也没问去哪间茶楼，径直停好车，心里已有几分欣慰了。

悠悠茶香中，茶楼主人吕先生徐徐展开刚收到的一幅何海霞的金绿彩山水画，神情颇为得意。

丁薇安仔细看了，连说值得，现在何海霞的画已经不容易收到。然后又从何海霞聊到苏保桢，从绘画聊到书法。吕先生直说遇到知音了。后来来了几位新客人，才不得不起身离开。

丁薇安便端起茶，她右手托住茶托底，左手轻刮浮茶，边刮边饮。自从上次泡茶的意外后，她一直认真学习饮茶的知识，现在对茶经颇有心得。唐怀息看着她姿势优雅，只觉得赏心悦目。

丁薇安轻声细语地说：“这个刮浮茶呢，分文刮和武刮，文刮斯文，不出响，武刮纠武，要出声。”唐怀息很感兴趣：“我们这里喝茶，该文刮还是武刮?”丁薇安说：“文刮一般在庄重的场合，我们这样的，可以咂嘴出声，表示对主人的尊重。”

唐怀息看丁薇安嘬起小嘴喝茶的样子，怦然心动，那个温婉可人的丁薇安又回来了!正在恍惚时，吕先生意犹未尽地转了回来。

唐怀息含笑地听着女友妙语如珠。那天丁薇安穿了条麻质碎花长裙，真正的巴黎制造，配式样古典的Gucci手袋，低调又得体。唐怀息看着佳人的手腕，觉得祖传的那件翡翠首饰应该很配她。

却听见丁薇安话一转，说：“何海霞的画现在卖到了每平方尺3万元以上了，吕先生这个，升值的空间还大……”

唐怀息干咳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丁薇安懂得行情，只是，怎么又绕到钱上去了?

丁薇安没注意，等到吕先生又起身招呼其他客人了。便拈了一粒葡萄，顺便把珠圆玉润的手腕在唐怀息面前转了一下，有意无意说：“总觉得好像还差一根相配的手链呢。”

那一刻，唐怀息多么失望!

为了掩饰，他拿起茶盖，都三开了，哪里还有浮茶?动作到底猛了点儿，茶水溅了出来。

丁薇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她某个女友在用老公信用卡的副卡，这会儿猛地停住了，诧异地看了唐怀息一眼。

唐怀息感觉到一种沉默的压力，丁薇安似乎在催促他、逼迫他让步。可是他不想接招，喝了口茶，眼睛看着别处说，走吧，茶都淡得没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