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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立尘世 独挹清芬

2009-05-04康哲峰

阅读与鉴赏·学术版中旬刊 2009年3期
关键词:蔷薇花扁豆蔷薇

康哲峰

丁立梅,笔名梅子,紫色梅子,江苏东台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擅长散文创作。出版有散文集《且听风吟》、《忽然花开》、《每一棵草都会开花》。其作品内容主要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所感、所悟和所得。字如其人,她的文字清新、平实、隽永,“只一低头,就是一朵花开,一瓣一瓣,在风中舒展,而后,凋落成堞”。这也是她对自身的评价。

美文一:满架蔷薇一院香丁立梅

难忘野蔷薇,一丛一丛,长在沟渠旁。花细白,极香,香里又溢着甜,是蜂蜜的味道。茎却多刺,是不可侵犯的尖锐。人从它旁边过。极易被它的刺划伤肌肤。我却顾不得这些,常忍了被刺伤的痛,攀了花枝带回家,放到喝水的杯里养着。

一屋的香铺开来,款款地。人在屋子里走,一呼一吸间,都缠绕了花香。年少的时光,就这样被浸得香香的。成年后,我偶在一行大师的文字里,看到这样一句:“吸进的是鲜花,吐出的是芬芳。”心念一转,原来,一呼一吸是这么的好,活着是这么的好,我不由得想起遥远的野蔷薇。想念它们长在沟渠旁的模样。

后来我读《红楼梦》,最不能忘记的一个片段,是一个叫龄官的丫头,于五月的蔷薇花架下,一遍一遍地用金簪在地上画“蔷”字。在那里,爱情是一簇蔷薇花开,却藏了刺。但有谁会介意那些刺呢?血痕里,有向往的天长地久。想来世间的爱情,大抵都要如此披荆斩棘,甜蜜的花,是诱惑人心的猸。为了它,可以没有日月轮转,可以没有天地万物。就像那个龄官,雨淋透了纱衣也不自知。

对龄官,我始终怀了怜惜。女孩过分的痴,一般难成善果。这是尘世的无情。然而又有它的好,它是枝头的一朵蔷薇,在风里兀自妖娆。滚滚红尘里,能有这般爱的执著,是幸运,它让人的心,在静夜里,会暖一下,再暖一下。

唐人高骈有首写蔷薇的诗。我极喜欢。“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天热起来了,风吹帘动,一切昏昏欲睡,却有满架的蔷薇,独自欢笑。眉眼里,流转着无限风情。哪里经得起风吹啊?轻轻一流转,散开,是香,再轻轻一流转,散开,还是香,一院的香。日头很长,岁月静好。

我居住的小城,蔷薇花多。是午后时分,路上行人稀少。且都是懒懒的。蔷薇从一堵墙内探出身子来,柔软的枝条上,缀满一朵一朵细小的花。花粉红,细皮嫩肉的样子。此时此刻,花开着,太阳好着,人安康着,心里有安然的满足。

(选自《每一棵草都会开花》)

美文二:满架秋风扁豆花丁立梅

说不清是从哪天起,我回家,都要从一架扁豆花下过。

扁豆栽在一户人家的院墙边。它们缠缠绕绕地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顺了院墙,爬。顺了院墙边的树,爬。顺了树枝,爬。又爬到半空中的电线上去了。电线连着路南和路北的人家,一条人行甬道的上空,就这样被扁豆们,很是诗意地搭了一个绿篷子,上有花朵,一小撮一小撮地开着。

秋渐深,别的花且开且落,扁豆花却且落且开。紫色的小花瓣,像蝶翅。无数的蝶翅,在秋风里舞蹁跹。欢天喜地。

花落,结荚,扁豆成形。四岁的侄儿,说出的话最是生动,他说那是绿月亮。看着,还真像,是一弯一弯镶了紫色边的绿月亮。我走过时,稍稍抬一抬手,就会够着路旁的那些绿月亮。想着若把它切碎了,清炒一下,和着大米饭蒸,清香会浸到每粒大米的骨头里——这是我小时的记忆。乡村人家不把它当稀奇,煮饭时,想起扁豆来,跑出屋子,在屋前的草垛旁,或是院墙边,随便捋上一把,洗净,搁饭锅里蒸着。饭熟,扁豆也熟了。用大碗装了,放点盐。放点味精,再拌点蒜泥,滴两滴香油,那味道,只一个字,香,打嘴也不丢。

这里的扁豆,却无人采摘,一任它挂着。扁豆的主人大概是把它当风景看的。于扁豆,是福了,它可以不受打扰地自然生长,花开花落。

也终于见到扁豆的主人,一位整洁干练的老妇人。下午四点钟左右的光景,太阳跑到楼那边去了,她家小院前,留一片阴。扁豆花却明媚着,天空也明媚着。她坐在院前的扁豆花旁,膝上摊一本书,她用手指点着书,一行一行读,朗朗有声。我看一眼扁豆花,看一眼她,觉得它们是浑然一体的。

此后常见到老妇人,都是那个姿势,在扁豆花旁,认真地在读一页书。视力不好了,她凑得极慢。人生至此,终于可以停泊在一架扁豆花旁,与时光握手言欢,从容地过了。暗暗想,真人总是不露相的,这老妇人,说不定也是一高人呢。像郑板桥,曾流落到苏北小镇安丰,居住在大悲庵里,春吃瓢儿菜,秋吃扁豆。人见着,不过一乡间普通农人,谁知他满腹诗才?秋风渐凉,他在他居住的厢房门板上,手书浅刻了一副对联“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几百年过去了,当年的大悲庵,早已化作尘土。但他那句“满架秋风扁豆花”,却与扁豆同在,一代又一代,不知被多少人在秋风中念起。

大自然的美,是永恒的。

清学者查学礼也写过扁豆花:“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有人读出凄凉,有人读的寥落,我却读出欢喜。人生秋至,不关紧的,疏篱外,还有扁豆花,在斜风细雨中,满满地开着。生命不息。

(选自《扬子晚报》)

赏析

在丁立梅的文字中,我们总是感到生活的从容与淡定,平和与温暖。那些生活的细节在她笔下汇成一股股暖流,流过我们荒芜的心田,于是。草绿了,花开了。一阵阵香气散发出来,蜂蝶也来了,翩跹地舞着。我们也感受到平凡的生活中那些诗意的美。我们的眼睛因为看多了这样的文字而日益清亮。我们的心因为经常受到这些文字的清洗而日益明朗。

在《满架蔷薇一院香》这篇文章中,她用清丽脱俗的笔调来写那些扎根在沟渠旁或长在院墙内的蔷薇花。她善于用短句,例如“难忘野蔷薇,一丛一丛,长在沟渠旁。花细白,极香,香里又溢着甜”、“滚滚红尘里,能有这般爱的执著,是幸运,它让人的心,在静夜里,会暖一下,再暖一下”、“此时此刻,花開着,太阳好着,人安康着,心里有安然的满足”,这些句子也像一朵朵小小的蔷薇花,有着温馨的旋律和节奏,在文章里一路开放,这儿一朵,那儿一朵,让人心里真的“暖一下。再暖一下”:又如珠落玉盘,凤鸣幽谷,宁静而又狂野。

她还善于引用,无论名家名言、古典名著还是古代诗词,皆信手拈来,用得不着痕迹。描写花香“吸进的是鲜花。吐出的是芬芳”,我们也沉浸其中,仿佛闻到那清幽的花香,感觉到活在这样的天地间是如此美好。《红楼梦》里的龄官在蔷薇架下画“蔷”字,也让我们体会到美丽的东西有时会把人伤得鲜血淋漓,例如爱情、但蔷薇的刺是为了自保,花可是骨中香彻,暗自妖娆。我们怎能只看到刺而看不到花呢?毕竟,我们不是为了刺活着,

高骈的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更是将我们引到一个诗意的境界里,让我们喧哗的内心一下子云淡风轻,回到唐朝那个漫长的夏日,在蔷薇随风流转的香气里,深深体会到岁月静好。

文章从容淡定的叙述中,流淌出的不仅仅有香,还有暖,还有静,还有美,那是一种古典的芬芳,让我们在现代生活快节奏的奔跑中忍不住停下来,对墙角探出的一枝蔷薇做深情的一嗅,然后,微笑着学会从容。

而在《满架秋风扁豆花》这篇文章里,作者将视线停留在非常普通的扁豆花上,深秋里,扁豆花生机勃勃地开着,欢天喜地。作者不仅有一双慧眼,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美。还有一双巧手,在平凡的岁月之弦上轻轻弹奏,弹出一曲妙绝人寰的仙乐。

扁豆花和扁豆都很平凡,平凡得就如邻家的二丫头,绝非什么天姿国色,但是因为青春的明亮,生活的蓬勃,一样的怡人养眼。生活大部分时候表面上没什么诗意可言,但我们只要有一颗诗心,就能从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发现诗意的存在,就如丁立梅笔下的扁豆花,它就长在我们日日走过的路旁。很少有人注意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它们是在为自己活着,它们一样灵动地舞着。欢天喜地地开着。即使花落了,也长成一个个绿月亮一样的豆角,去调理一日三餐,去芬芳一个个朴素静好的日子。

扁豆自然生长,花开花落,就如人生的岁月流转,沧海桑田。老了,能够拥有一架扁豆花,应该是有福了,看过世态炎凉风云变幻。现在早已淡定从容,不怖不惧,就如飒飒秋风中的扁豆花,在阳光里明媚着,从容着……

扁豆花還曾经安慰过一些失意的人,郑板桥流落小镇,隐居大悲庵,就曾被扁豆花温暖过,留下“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的佳句。我想当初,贫困潦倒的郑板桥也一定是从这平凡的菜蔬中看到了生活之美,受到温暖的鼓励,才把扁豆花写得如此之美吧!

清代学者查学礼的诗更是道出对扁豆花莫大的喜爱:“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古语中,最怜就是最爱。深秋里,疏篱外,斜雨中,一架紫色的,蝶翅般的扁豆花满满地开着。将凉凉的秋意远远地驱开,让人多么欢喜!

先贤有言日:大道至简。著名作家汪曾祺也说过:把萝卜青菜能做出不同一般的味道,才是一个厨师的最高境界。我认为,写文章亦如是。而丁立梅就是如此,她在俗世凡尘中用一双慧眼去观察,用一颗灵心去感受,用一双妙手去写作,把一些平凡小事写出了厚朴深沉的味道,写出了深远空灵的意境。这样的文章,拒绝华丽的词藻和繁复的修辞,它们是一朵朵刚出水的青莲,不需要任何人工的雕琢。那些平实质朴的语言就像阳光下一条清澈而温暖的小溪在我们心头缓缓流过,洗去我们心中的尘垢,暖化我们心中的冰块;那些短小精美的句子。又暗含一种节奏,如一根灵羽,轻轻弹拭我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我们和着作者和谐优美的韵律产生共鸣甚至共振,在那些清新的文字中陶醉着,让我们在凡俗的尘世中体会到人与花心各自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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