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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烟儿抽”亦怡然

2009-04-29徐城北

读书文摘 2009年4期
关键词:领导北京政治

我一辈子没抽过烟,所以卷烟厂从没挣过我的钱。但我后半辈子总跟抽烟的人一块混,又听说被动吸烟很伤人,所以将来是否会死于肺癌还不敢说。如果真是那样,也就太冤了。

我虽然不抽烟,但深知抽烟者感到的幸福。遇到写作或办事时思绪停顿,那就点一颗抽起来,或者干脆“点而不抽”,让烟雾就那么缭绕着,迷惑了对面的人,同时也逐步清醒着自己。抽烟人因思绪明了而得名,于是人有名也让烟有名。我尤其羡慕抽烟斗的人,把由树根雕成的艺术烟斗握在手中,让烟雾在眼前飞来飞去,让对面之人莫测高深,何等惬意!

我在青年时期没有介入进去,一是因为确实知道烟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是工资低,也没有抽烟的钱,因为有钱还留着吃肉呢。一直等到中年调回北京,并且送入艺术单位工作,生活宽裕了,心态从容了,周围抽烟者也越来越多。我,要不要也跟着吸?这问题确实困惑着我,有朋友开导说,不是为抽烟而抽烟,是为了打通关系、加强人际交往而抽烟———“你想,生疏的朋友干坐着,不知道话从哪儿说起。那情景多尴尬!如果这时有人向对方扔过去一根烟———对方用手一接,随即掏出打火机给对方点着……这一来二去的,话不就多了?随后,什么话都能出口,什么事儿都能办成……”

也不能说没道理,但其中的不是大道理。我很年轻时就注意学习大道理。“文革”之初很努力学马列,还当过单位的学习毛主席哲学思想的标兵。后来,就慢慢淡漠了。而掌管这项运动的人,也越来越“看人下菜碟”了。既如此,我就不跟你斗气了,我开始注意在切实生活中观察,仔细看,认真想,再不想是否要得到其他人的肯定。粉碎“四人帮”,我也调回了北京,专业归口,我进入了梨园。这时,我又想认真学学了。学什么?学政治!因为“文革”中我教了好些年的高中政治,对政治经济学之类有兴趣,但有时又茫然,遇到实际问题则不敢下判断。在中国,学政治往往是分人的,你是当领导的材料,政治就该由你学,等你学好了,就由你去阐释,去教育其他的人,让大家都跟你跑。而在新时期中,情况发生了变化,阐释政治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且还“真理有时在少数人手上”。况且,像我们这样长期不用坐班的笔杆子,写东西并不费事,费事的倒是寻找可信的新材料,以及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话人。“文革”给人的重要启发就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交心的,话到嘴边留半句,不可把心窝子的话都倒给陌生人。当然,“文革”后上来的新领导好人占大多数,但万一碰见不那么好的又怎么办?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躲事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迎上去找别扭?加之,我是“文革”后新来乍到的人,在新单位两眼一抹黑,我相信谁?我信任谁?这都十分没把握解决。于是,我只好退避三舍了。退避三舍远离领导,就“不会得烟儿抽”———这是句谁都懂、但又难于言传的大实话。我怎么办呢?办法有二。

一是搞好自己的专业。这年头我是看准了,越来越要靠专业吃饭。对下是担任领导工作的人,一定要有一门用得着的专业,专业随着时代需求,越来越看好就越好。遇到专业不太有用时,那就麻烦大了。如果要下岗三个人,一个是领导的亲信,当然要保;另外两个都与领导一般的人,那就看谁的专业对单位有用。

还有二。因为如果专业虽好,但硬是得罪了领导,那什么办法也没有,照样得下岗。而真正的政治不论什么时候又都是需要的。那就只有一条:自力更生学好政治,要自学!对此,我还真有些体会值得宣布:别看我平时无须上班,同时也不是党员什么的,很少的政治学习从来不会找上我。它不找我,我去找它啊!每遇到国家有了大事,比如刚召开过多少次的代表大会,发表了会议公报之类,我总是把公报小心地收集起来,等有了时间,专门找正经时间进行学习。学习不是死记硬背,而是要抓真格的重点。有时请明白人三言两语说一说,虽然几句话,也一样可以拨开云雾见青天。近年,我还发明了一种新方法:可以从极端的两头去学。一头是党校成员,他们思想活,而且这正是他们的业务。有人想请教这个,他们高兴。我因为也有过去党校讲京剧的机会,也认识了他们中的一些人,我注意保持与发展这种关系。另一头是闲人。我现在住在北京的北四环外,我发现,在北京的各个四环之外,还隐居着不少的闲人兼高人。他们经济条件优越,并且各有生活路数。他们没一个是党员,更没一个是干政治的;但他们都或隐或现地关心政治,并且是从各自角度深入地关心政治。在他们那儿,我可以听到许多真正的大新闻,甚至看到一些文件。其中有些是他们从海外弄来的。我不直接认识他们,而是通过朋友间接认识。在他们那儿,我只是个听客,他们都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我似懂非懂,其实也不可能全懂。但即使这样,我也受益匪浅。

说到这儿,必须做一个澄清:这里的政治不是过去的空头政治,而往往带有某个方面的学术因子。比如说,北京城建设历来都遇到哪些事情?哪些已经公开了,哪些还没有公开?北京的地下水,历来情况如何?现在的问题是更加严重了,还是有所缓和?世界范围内,大城市的城市化问题进展得怎么样?哪些是成功的,哪些是失败的?北京在这问题上的前途怎样?如果非要迁都的话,迁移到哪里还相对合适些?我介绍的这些,并不同于过去的“异端”,而是用先进文化的思想作为讨论基础,在一小部分人中自由掀起的讨论,仅此而已。可以说,我从中得到很大的实惠,很自由很随便,没有统一的结论,更没有谁要压谁一头。我们的政治课程如果都采取这样的方法教授,岂不是巨大的飞跃?

于是乎,我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为“不得烟儿抽”感到了怡然。说是“不得烟儿”,是指许多政治性很强的事物中根本没有我,但相反的是,某些关乎文化性的层次很高的事儿,居然也主动找到了我,让我出来帮着办点事。您说,这岂不是让我感到很“怡然”了么?

(选自《缩写人生》/徐城北 著/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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