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作品

拾　柴

请求

我很想彻底坦白一次

透过古老的百叶窗帘——

我与世界的一道屏障

我想让世界听听我的忏悔之音

这是一个柔和的月之夜

我从屏障里唤出了我的肉体

仙人掌，夏蝉，野蜂

一只迟归的鸽子

我们全都静静伫立在

阳台的一角——

世界在向我们伸出的

一片小小的天地上

现在，我们每一个从上而下笼罩着

沉静而圣洁的光芒

好像其中的我与它们一样

从来没有产生过罪恶的念头

加尔各答

那一年，我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顺便买下一本诗集，作为一场可有可无的纪念

2007年的某个下午，母亲从阁楼里小心翼翼地

捧出一本积满灰尘的书，像孩子样

一个人怯怯而兴奋地念叨：加一尔一各一答

加－尔－各－答，与母亲相同的出生地，回不去的

加－尔－各－答，此刻所有的欢欣与忧愁，眼泪进

发如初世婴儿

加－尔－各－答。只是唇舌间四个动情的发音，因

为我，耽搁了这么多年

剪影

隔着窗子

我能看到他从对面走过来

渐渐暗淡下去的街道上

他很美——

美得没有血色

苍白的前额

几乎全被头发遮住

游荡在一群人

边缘他的那张脸——

一团黯淡的剪影

已经朝我越来越近

我要等着它映在我的窗玻璃上

然后怯生生地

我自己的脸也贴上去

嘴唇粘住嘴唇

牙齿磕碰着牙齿

舌头不再言语

喊叫

我差点喊出了声

长久以来

我几乎失去了喊叫的本能

我登上绵延群山中的一座

是冬天么?

(可我感觉不到寒冷)

晶莹的雪呵

我仍然称它为尘世中的雪

更像一条条银色纠缠的蛇

匍匐着亲吻我的脚趾

(我居然不害怕)

我看不到我的同类

也遇不上逡巡的豹子

和一株嗫嚅的小草

天地间的辽阔

此刻只为我无限敞开

只怕是永世遇不上了

可我还不想睁开眼

我也不期待

还有下一回

可为什么我要喊叫

我想朝着什么喊叫

糟糕的是我终究没有喊出来

蛰

钟声，傍晚，日落，鸟鸣

雾霭，微风，青草，落叶

依旧是世界不可缺少的部件

我像个偷窥者

守望在世界一个小小的入口

其实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检验世界

我放弃了早年苦苦追求的东西

内心再也不会痛苦

亦失去了突然来临的欣喜——

安静而壮烈的红烧云

此时已从天边消褪

铅灰色的云层在上空

正悄悄孕育一场黑色风暴

不死的冤魂哪——

那段花腔式的唱词

不知从对面的哪栋楼里飘了出来

可世界的黑暗要来就来

并不需要一个女声拖腔拉板的抚慰

交换

我在读一个人的情欲之诗

每一次来自肉体的欢乐

和激情之后的怅然若失与缅怀

原本而真实地记录下来

他不想掩饰什么

也不想渲染什么

他写下这些的时候

一双道德的眼睛

也在偷窥这一切

现在，我读到了其中一节：

“爱人包绷带的肩膀

滑下来的破布——

一块血粘粘的破布

一块要扔到垃圾堆里的破布

我把它放在嘴唇上

维持了很长时间——

爱人的血

此刻在我的嘴唇上”

而此时我的想法：

爱人的血是否可以换

相邻的第八十九页

那名灵气女巫玛丽活过来

据称她因独身而被绞杀

自白

“你们全都让我恶心”，再

向前一步，甚至可以吻到

索菲的脖颈，他扭过头

不去张望血肉模糊的往事

就像在圣诞节之夜，胆怯的孩子

点燃鞭炮那样，一场情殇

终于落下完美的帷幕，他瞧不见我们

然后他开始虚拟我们，用手指弹落

帽沿的一小撮冬夜的残雪

在平静而缓缓的叙述语调里

他骤然叩响扳机，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个圈套，我们惊愕不已

却喊出了他对她最后的心声

我要你敞开，我的罐头

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

爱你就要将你藏在真空里

哪怕一个好心的气泡

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让尘世的他们只能透过手指的冰凉

赞叹你的水草丰美

诧异你与历史的枝桠

断裂的力量，可现在

我紧紧用胸口

守护目光已不再清澈的你

就像临终前的一抱

可再多的爱也不能还给你

尘世呼吸的原型

明天，清仓员会撕下那张白色纸片

你被弃在城郊的一个角落

而过路顽童脚边飞起的石块——

世界一处小小的棱角

都会碰碎了你

我想像着你泪流满面——

世界已经敞开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