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轻易放手

陈剑虹

“妈的，离婚就离婚!”他吼了一嗓子，把报纸往桌上一摔，就往门口走。开门，回头看了一眼她。她还在泪洒江河，根本就没抬眼瞧他一下。他咬咬牙，砰的一声把门大力摔上，嘴里嘟哝着：“留都不留一下。走就走，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没地方可去?!”

一头闯出房门的他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单衣和拖鞋。南方的冬天虽然不至于把他冻死，但在外面转悠一圈，被冷风吹着，不感冒才怪。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刚刚强硬地从屋里出来，马上又跑回去，这样还不被她小瞧了?头可断，血可流，这点儿面子不可丢!

其实，他俩今天吵这场架说出来笑死人，就是因为她唠叨她的一个朋友这咋了、那咋了，而他在看报纸的间隙插了句：“她还是挺不错的。”万万没想到他这么一应，她却来劲儿了，说什么他以前对她的朋友就有意思，还一个劲儿地追问他现在那感觉还在不。他都说了几百遍了，他对那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只不过是因为妻子的缘故爱屋及乌罢了。真不晓得女人是咋回事，半天了还啰嗦个没完。他听得火大了，就和妻子对着嚷嚷：“是啊是啊，我就是对她有意思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妻子连哭带骂，一连声地说要离婚。他是劝劝不来、说说不住，这一急，离婚的话也冲了出来。

他在门口站了站，冷风让脑子清醒了点儿，他真希望妻子能开门找他一下，只要她开门出来，就表示她心里还有他，他可以见好就收，就当是自己错了。男人该认错的时候不管对错。认了就是了。可是，他等了好一阵儿也不见她出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还能听到她的哭声，他不免有些心疼，可是让他就这么回去，又心有不甘。

算了!他一跺脚，“噔噔噔”下了楼。随着脚步声的消失，他听到有一家房门也被悄悄地打开了，继而响起更重的摔门声。

到楼下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想随手挡住门，让门缓慢地关上，可是一想到别人无论三更半夜总是大声地开关大门，把他从梦中惊醒，便愤愤地把关了一半的大门又拉开来，用力一推，听着大门划出一阵风声，迅即撞向门框，砰的一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他顶着寒风缩了缩脖子，把衣领往上一拉，抱着双臂往巷口走。走了没几步，又回头望了望自家的窗口。灯亮着，窗台上的那盆芦荟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她是否站在窗边观望他的踪影。

小区里很热闹，他在小超市的门口找了张椅子坐下。这里是个风口，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坐在门口的人都是三三两两的，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再加上所有人都穿着大衣，就他穿着单衣被冻得浑身发抖，许多过路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掏出手机，玩儿里面仅有的两个小游戏，但只玩了一会儿。就无聊地收起了手机。把双手夹在大腿里左右张望。超市外面是一片空地，摆着好些卖烧烤的小摊档，摊主们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坐在摊档后避风，有生意时，才哆嗦着站起身招呼客人。

风不住地吹着，他有些顶不住了。吵什么架、摔什么门啊，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就当耳朵里塞了棉花，让她念叨去呗。说累了，她自然就闭嘴了，我插什么嘴、顶什么话嘛。离婚的话天天在说，也没见真的离婚啊!

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结婚前她那么通情达理、温柔贤惠，怎么一结婚，他就什么毛病都跑出来了?喝点儿小酒、抽点儿小烟说对身体不好，想当初，她可是屁颠屁颠地给我买酒买烟呢!和朋友去聚个餐就说腐败了，去唱个歌就想像着三陪女坐大腿了，这都是电视惹的祸!外面的女人哪那么好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割你一脖子的血。他对这种飞来的“鸟儿”从不感冒，也从没花钱凑过热闹。

可是，要不是因为紧张自己，她用得着痛哭流涕吗?女人总是小心眼儿的，他的朋友一说起老婆不也一肚子的怨言吗?总觉得她做得不对，却没想一下，当她说别的男人好时，自己不也拍案而起吗?人就是这样，用自己老婆的缺点去比别人老婆的优点，这哪有可比性啊!再说了，别人可以整天扮得跟孔雀似的，但两口子天天在一起过日子。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日子是过的，不是画在纸上的。生活里的磨擦、争执、吵闹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记得有人说过。如果夫妻间没吵过架，那一定有问题。

她有什么不好吗?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家庭是她的所有，丈夫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为他做饭烧菜，如果他不回来。她就随便吃点儿饼干对付。每次说她的时候，她总是笑靥如花：“女人是为家人做饭的。”他叹了口气。

前面那个卖烧烤的摊主是一对夫妻。都穿着灰旧的衣服，半弯着腰一起坐在长条椅上。女的刚洗完青菜。正搓着双手，男的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焐着，女的则低着头细细地说着话，男的笑得黑黢黢的脸上沟墼纵横——这是只有夫妻间才有的相互扶持。

他越想越后悔。要是在房里。再怎么吵。一转身就会忘了，装不小心碰一下对方，相互瞪着眼睛。瞪着瞪着就一起笑了起来。可是现在他这么跑出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哭?他没见过有那么多眼泪的女人。眼也不眨一下，泪水就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他知道她并非真的认为他怎么样了，他知道她的脾气，可是他怎么就一下子发了火呢?

她跟着他多不易啊，过着苦日子，住的是出租屋，挤的是公交车，上班受老板气，下班回家还要做家务。每次看到她细长的手指变得粗糙起皱，他就满心愧疚。是他没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在她的朋友堆里，她是活得最差的一个，可是她从没有过怨言。她说：“这日子。只有过的人才知道滋味，我自己满意就行!”

他抬起头看着小区里密密匝匝的窗口，每个窗口都是一个故事，好不好都是自己担待。在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城市，他和她是惟一的依靠。

坐在对面的那对小情侣一边呵气一边吃着冰淇淋，冻得嘴唇直哆嗦，却笑得无比开心，不时地伸手为对方擦掉沾在嘴角的冰淇淋。他发现自己很想念她，如果她在身边，她会靠在他的肩上，他会用脸去磨蹭她的脸，互相温暖着对方。他想着她，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一点儿。

他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想不想吃烧烤?”没等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就有信息回复了：“鸡翅。”

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烧烤摊前：“两个鸡翅。”看着摊主熟练地把鸡翅放在铁架上，划刀、撒配料，他的心已飞回了小小的出租屋——今晚，他要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哭红的双眼。他要告诉她，他永远不会再这样轻易地离开她。